没有留给弟弟的那罐可乐

弟弟生日，从远方发来照片，虽然网络是即时的，但是我看到的时候他已许完愿、吹灭了蜡烛，我终究没能为他唱一首生日歌。因为距离，我一次又一次错过弟弟的生日。我知道，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再也没法做回我心底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了。

弟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牵挂的依恋，无论我走了多远的路，有他的地方就永远会是我的家。

我们一起长大，几乎在人生的头十几年里形影不离。可是，就在突然之间，我的弟弟长大了、开始照顾我、照顾这个家了。实际上，弟弟的成长于我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失落。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做一个姐姐、如何保护自己的弟弟。他就这样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我一直觉得，弟弟或许从来就不需要有姐姐，而姐姐却永远不能没有弟弟。小时候，弟弟是责任；长大后，弟弟是家！

人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遗憾，而有关弟弟的遗憾，看起来似乎是最有机会弥补，但实际上这辈子也弥补不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遗憾一直在我心里，与其他大大小小的遗憾堆在一起，却始终鲜明——那是一罐没有留给弟弟的可乐，一个姐姐原本可以给的最微不足道的礼物，可是我却没有做到。

长大，让弟弟不再需要那罐可乐，或许他从来也没有需要过。但是作为一个姐姐，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罐可乐，而是要时时刻刻把弟弟放在心里的责任——我辱没了那个责任！在我的记忆里，弟弟似乎从那一刻突然开始长大，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

我看着手机上弟弟发来的消息，一个人哭了许久许久。那一刻我深深意识到：无论这些年自己走了多远，也无论往后的路在哪里，因为有弟弟，总有一天我能够踏上归途！

父母给过我们生命和抚育，但是只有弟弟是陪伴与成长。无论小时候有过多少次吵吵闹闹，如今回想起来都还会嫌记忆不够。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记得与弟弟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可是岁月，让我忘记了太多太多！我当然可以安慰自己说：“那些年我也还是个孩子，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姐姐。” 但是我不愿意就这样原谅自己，因为所有关于弟弟的遗憾，都将是我这一生永远也无法遗忘与弥补的遗憾——我该多爱那个小男孩一点的。

如今，弟弟的孩子已经学会走路，而我满心满眼的还是期待着能再看见小时候的“我的弟弟”：他有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红彤彤的脸颊...... 我竟想不起更多了！

可是，那罐蓝色可乐和小小失望的身影，我却怎么也无法忘记。

“葬礼”在我小小的心里，曾经不带有任何忧伤的意味。直到最近，正值壮年的表叔意外离世，我才觉得这两个字原来可以这么沉重和灰暗。

我关于葬礼的最初记忆，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太爷爷去世，整个村子都热闹非凡，我不记得有听到哭声，除了弟弟因为爸爸不让他跟着去殡仪馆而哭闹了一阵以外，一切都非常祥和，没有一点点悲伤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的爷爷似乎还很健康，如今离他去世也已经有十多年了。小时候因为几乎没有出过远门，所以那天哪怕是跟着送丧的大巴、哪怕是晕车一直吐一直吐，但是因为有同行的叔叔伯伯表哥表姐，心情却像是郊游一般激动。更不用说到了殡县城，爸爸还给我们每个孩子都买了面包和可乐，于是那趟旅程更加愉快了。

哪怕后来跟着爸爸蹲在角落用小锤子一点点敲碎太爷爷的白骨，也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快乐，那一天我简直快乐极了！太爷爷是在很大的年龄自然离世的，所以我想他也并不会怪罪于我当时的快乐。

那一天，因为去了（那时候以为）非常遥远的县城、因为吃了绝无仅有的好吃的面包、因为有表哥表姐，我非常快乐。只是, 弟弟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太爷爷最喜欢的小孩，而那天弟弟没有去，代替他的是“比较听话”的姐姐，也就是我。所以实际上，我可能是剥夺了原本应该属于弟弟的快乐。

小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我比较听话，可实际上我从来都不是“听话”的那一个，长大后这一点愈发明显。弟弟实际上才是家里最好的小孩，而我除了叛逆还有很多不切实际的“理想”，所以这些年一直流浪他乡。我虽并不觉得孤独，但却在每每想起弟弟的时候很多伤感，我好像是非常自私地抛弃了那个小男孩，仍由他自己经受那么多风雨，自己却丝毫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

太爷爷葬礼那天傍晚，我们跟着大巴回来。由于晕车我并没有喝掉那罐可乐，表姐那罐也没有喝。下车的时候，村上有许多人赶来给太爷爷送葬。我远远地看到妈妈牵着弟弟站在人群的那头。这时，表弟走过来看到我的可乐，我二话没说竟把可乐给了他。小时候，我们并不常喝到可乐，我除了晕车也实际上对没有吃过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还有就是我希望成为那个“大家都喜欢”的人。所以听到表弟直夸我好，小小的心里感觉特别满足和得意。

遇到妈妈的时候，我看到表姐将留下来的可乐给了她的弟弟，而就站在他们旁边的我的弟弟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这才转头看了看不远处表弟正在喝的“我的”那罐蓝色可乐。妈妈说：“你没有给弟弟带一瓶呀？” 我当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看到表姐和她弟弟笑得很开心，而弟弟那时候小小的很失落。

印象中，弟弟似乎就是在那一刻突然长大了、离我越来越远。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上高中，再后来弟弟去打工我去上大学、然后弟弟就结婚了。

最小一些的时候，我和弟弟是同班同桌，曾在家附近那个小小的学校里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们曾趴着窗等下课、还在上课的时候玩翻花（就是扯一段绳子两个人在手上翻来翻去换花样）...... 那时候弟弟真小，连个小水洼都跳不过去，常常红着脸，胆子小极了。小的时候，我实际上并没有意识要好好照顾弟弟，等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姐姐的时候，弟弟已经悄悄长大不再需要我的照顾了。

如今弟弟已经成家，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仗着自己糊里糊涂胆子大而“保护”（欺负）他了，也逐渐发现自己可以为他做得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时候是弟弟在支撑着这个家，是他在照顾和迁就我。

如今，每次我离家的时候，弟弟都会开车送我，并在车上静静地为我播放一首歌。二十出头的时候弟弟就开始开玩笑地放《三十岁的女人》给我听，唱着唱着我真的三十了。

今年离家的时候，他默默地为我放了一首《理想》，而我含在眼里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都会想：自己这么多年究竟是因为任性地想要逃离成长，还是真的有沉甸甸的理想需要我远走他乡？我不知道。

我一直非常感激我的弟媳，因为她的出现弟弟似乎变成了一个更加完整的人。而我们整个家庭，包括我和我的父母都实际上不能给弟弟带来任何好的影响与帮助，因为说到底我们自己都还没有成为完整的人。一个人的完整不是年龄能够自然带来的，而是一次次经历与主动的成长，这过程会很痛苦！

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早已长大。而所有的记忆里，我自己似乎一直是这个模样从未改变。我仿佛在一直这样看着我的弟弟，像个路人或者是旁观者、也像是看电影的观众，我对于自己的人生全然看不见，只在弟弟的成长里或哭或笑。我想，如果没有弟弟，我似乎都无法证明自己真的存在； 而因为有弟弟，我才看到了存在的模样。那罐蓝色可乐是没能送给弟弟的礼物，却成了指引我远行而不至于迷路的初心。心中有爱，不存在才得以存在！

弟弟，谢谢你！我想给你买无数的可乐，只希望你能像小时一样常常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