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并不存在任何误会。误会这种东西,推心置腹畅谈一番,摊开了说,便能清楚明白、你好我好。可这世上,更多的是无解的难题。
他是真真实实的人,他是见不得光的鬼,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隔着这样一道生死鸿沟。
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办法。
他哽咽着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沉默片刻,魏无羡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是人心的险恶把他逼入了绝境,他救了天下苍生却被天下苍生围剿,他为他失了金丹他又为他剖了金丹。
他也曾天姿过人不用练功甩同门师兄弟十八条街,魏无羡他也傲娇过,他的傲娇不输江澄,只是他不敢不敢傲娇起来他如果傲娇起来江家谁来报仇?江澄的金丹谁来抵?想保护的人谁来保护?他不敢傲娇他也不会傲娇。
既是传闻,何必急着相信? 既是秘密,你们又是如何得知?
双杰同归,不过是十几年来痴妄凝结成的一场大梦。是梦,就终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当年他得了江厌离馈赠的一碗藕汤,一路从山下捧上了乱葬岗,一滴都没撒,虽然自己喝不了,却很高兴地看着别人喝完了,还追问是什么味道,自己想象那种滋味。
少年恶霸的恶世和绝望,他伤他苦,他颠沛流离,他厌弃世人,他收起幼稚天真,他唾弃世人,不问明天。
晓星尘却对投射在他脸上的两道目光浑然不觉。说到底,这间屋子里,真正瞎了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
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
世事不是都一定要分个黑白明了,你我皆放下,已如此重要。
他一直以为江澄会站在他这边,而蓝湛则会站在他的对立面。没想到,事实却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他否认的,可以被强加;他承认的,可以被扭曲。
前尘种种,似烟似幻,惟有此人教我深感不负大好春光。
这世上所有人原本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个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的。
“那个时候的薛洋,年级极轻,面容虽然稚气未消,个子却已经很高,身上穿的也是金星雪浪袍,和金光瑶站在一起,如春风拂柳,一派少年风流。”
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生来一人,去时孤身,便是江澄其人。
生死阵,风月关,懒眼都不肯看。琴与剑,拿来换我心上和枕边。这一曲横吹,吹皱谁的眼眉。十三年尽倾杯,偏不敢回顾谁。待到霜雪退,拜谢个中是非。诸君且听,吾谁与归。
江氏女,家姐厌离。叫长相守的,恰恰分离。
“当时在场已没有多少人还能清醒,我也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灵力分明快耗至枯竭的忘机一拐一瘸地追上你,把你抓起来就带上避尘,一齐御剑离去。”
无情的薛洋上尚可独活,有情的薛洋必死无疑。
愿舍肆千清规入尘,护君一世长安。但求几坛藏酒疯魔,执手此生风流。
在薛洋的故事中,那个吃不到点心、哇哇大哭的他,和现在的他差距太大了,让人很难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而此时此刻,魏无羡终于在薛洋的脸上,看到了那个茫然懵懂的孩子的一点影子。
当年“射日之征”中,夷陵老祖于战场之上,横笛一支吹彻长夜,纵鬼兵鬼将如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修鬼道不修仙,任你千军万马,十方恶霸,九州奇侠,高岭之花,但凡化为一抔黄土,统统收归旗下,为我所用,供我驱策!
原以为殊途同归,却不想同道殊途。
莫能定人之善恶生死
谁欲为此恶?尚非迫
魏无羡眼角笑出了眼泪,道:“你这仰慕,未免也太廉价了。你说你从此与我势不两立,很好,你的势不两立抑或不共戴天,对我有任何影响吗?你的仰慕和憎恶,都如此微不足道,怎好意思拿出来叫嚣?”
水中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十分秀逸的青年。干净得仿佛被月色洗练过,舒眉朗目,唇角微弯。可垂首凝然注视自己时,眼睫上缀着的水珠却如泪水一般,不住下坠。
这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不是曾翻天覆地、纵血雨腥风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半晌,魏无羡道:“蓝湛,你刚才问我,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其实我也想问人。如果不这样,我还能怎样。”他道:“弃鬼道不修吗?那这山上的人该怎么办。“放弃他们吗?我做不到。我相信换了是你,你也做不到。”他道:“有没有人能给我一条好走的阳关道。一条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路。”蓝忘机望着他,没有回答,但他们心中都清楚答案。没有这样的路,无解。
并非无法承受旁人言语攻讦,毕竟当初做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心中早已自警:记住云梦江氏那一句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道义与感情不可得兼
薛成美成外走人比她天而美,唯余断掌多得饴糖藏。
晓星尘晓外走人比她天而心,唯有霜华横此生葬。
执念成狂,半生桀骜,我最终发他成了你,半死不发他,痴狂入魔。
一只被斩下来的左手。
四根手指紧紧握着,缺了一根小指。
这只手的拳头捏得非常紧。魏无羡蹲下身来,用足了力气,才一根一根地掰开来。掌心里,握着一颗糖。
这颗糖微微发黑,一定不能吃了。
被握得太紧,已经有些碎了。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是自食其果!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走这么快,把蓝忘机这样扔在身后。
世人都告诉魏无羡要保护好江澄,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要保护好自己。
云梦的少年很爱笑,笑着笑着就成了夷陵老祖。
十指沾血琴弦尽断终是动了情。
天外琴,碧海潮已生,恰似雪纷纷。皎皎君子,照世如珠,景行含光,无暇璧,经如初见。近黄昏,十三载,难诉。
梦魇多 昼夜寤寐求不得
琴萧瑟 弹不完人心难测
忘机声 无相和 对风空弹低声歌
欲问灵 何方去觅君魂魄
提笔着色 却信手胡涂乱抹
待回神 生宣上泪墨交错
迹潦草 意朦胧 君名满纸笔无处落
暮云深 轻叹残阳映血色
风吹发 理又乱 不堪躲
心间痕 何苦浅醉时痛彻
辗转后 再回首 怎奈终一无所得
唯愿知 何处能遥寄抹额
梦魇多 昼夜寤寐求不得
琴萧瑟 弹不完人心难测
忘机声 无相和 对风空弹低声歌
欲问灵 何方去觅君魂魄
静室之前 白兔成双耳鬓厮磨
自君别后 漫山遍野如雪落
故人往 似过客 昙花一现如蜃楼
旧时颜 徒留思追中雕琢
君不见 陌上花 开又合
君不闻 彼岸人彻夜悲歌
君不知 枇杷青 入骨相思刀难刻
君不复 年少意轻狂如昨
提笔着色 却信手胡涂乱抹
待回神 生宣上泪墨交错
迹潦草 意朦胧 君名满纸笔无处落
暮云深 轻叹残阳映血色
世炎凉 路坎坷 多阻隔
避尘出 愿扫尽天下曲折
残月落 孤舟泊 为君点一盏烛火
照君归 人间坦途多宽阔——《与羡书》
思追可种不可追;
忘机可追不可忘;
无羡可忘不可无;
晚吟可无不可晚;
星尘可晚却不可无星辰;
成美,终是成了他人之美。
何以魏婴?丰绅俊朗,天赋异禀,天生笑相,插科打诨,侠骨柔情,风流倜傥。
何以夷陵老祖?邪魅狂狷,阴骛俊美,玄衣黑笛,坐拥白骨之上,号令四方之魂,魔道开山祖师。
何以魏无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你就像云梦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的心境在光彩之间斑驳了岁月,在一生两世之中惊艳涅槃,陈情沧桑,随便枉然,无羡亦无机。
全世界最好的师姐。
生在南方水乡,不知不觉中,像莲花坞的莲花一样清凉沁人。
那年她左右也不过十二岁吧,才刚刚高出他们家很高的灶台做莲藕排骨汤。一个人打着灯笼绕遍莲花坞去找两个弟弟。其中还有一个只是和她初次见面.
我们都不知道,那一晚,十二岁的师姐是怎么背上一个怀里一个走了那么远。
十八岁那年,她还没来得及为弟弟们去姑苏求学开心,就听说了子轩要和她退婚的消息。阿娘直言不讳,是那魏婴挑起的事端。她心里有很淡的酸楚,但又明白阿羡是为了她才动手。
所以,即使心里有很大的酸楚甚至在夜晚偷偷想,如果他们不打架,自己和子轩是不是不会这样退婚。
但是心里突然涌起自责,不怪他们之间的纷争。
是自己生而平凡,奈何不得,子轩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强求。
于是等那天晚上阿羡小心翼翼地来找她时,看见她脸上是还是如旧的一副笑容。
“阿羡,你可是心仪那家女子了?”
她听完他不安地叙述,月光下,笑了.
二十岁那年,还在眉山探亲的她突然接到莲花坞覆灭的消息。
那一刻,她心抖了抖。
魂不守舍地赶回去,看见两个弟弟双眼无神地坐在门口的校场边,又给了她一丝安慰。
“阿羡,阿澄…”
当三个人抱在一起大哭时,感觉天地倒塌,但还有他们。
当阿羡兴冲冲跑到祠堂里对她说“打个滚就走时”她忍不住笑了,心里对父母的离去似乎有了几分释然。
二十三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江姑娘,我是真心的”那句话照亮了芳心暗许的心让她含笑选择将余生交给自己同样心悦的他指教,而阿羡也为他们家报了仇。
虽然她本人在仇恨方面并没有那么执着。
但那时候,她曾很开心地想,自己也许前生造了福,才会有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弟弟,如此而来,天性的平凡,父母蒙难也显得暗淡了很多。
但听说阿羡修了魔道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时,她还说担心的,但当阿羡被羞辱时,一罐温柔的她也选择站出来为他说话,替他打抱不平。
只是谁都记得,她穿着嫁衣去夷陵乱葬岗时满面含笑,拎着大罐的莲藕排骨汤,没有对他修鬼道多提一词。
她只希望弟弟们好好的.
但阿澄牵着她的手递给子轩时,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二十三岁,记忆里是血红也是终点。
他们的孩子出生了,他取名为金凌。当阿凌在抓周上抓中了子轩的剑,她笑的眉眼弯弯。
满月宴,宾客皆至,满堂欢喜。却没有料到,飞来的殷血把红绸染成了白绸。
那个承诺给她一生的人食言了。他是天之骄子,活的极为尊严体面,怎么可以,满脸泥泞地躺在那里呢…
她敢去时,没有带手绢,就着本来喜庆的衣裳,用衣袖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泥泞。
终于,眼泪和悲伤压抑了全部.
若说从来不恨魏无羡,没有人会信。她不止一次暗暗想过如果,如果没有他会怎样,但每一次心里都是自责地想,阿羡并不想这样,有些事怎么能怪他……
当剑光闪过喉咙化作汩汩鲜血和剧痛时,她笑了笑.
阿羡,我尽力啦。
阿羡,我,不恨你。
阿澄,等阿凌长大了,你要让他也喊阿羡舅舅。他若,他若不听,你和阿羡要替我教会他…阿凌一定是个善良听话的孩子,他会的……
阿澄,阿凌喝不到我做的莲藕排骨汤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给他做一碗……
快要合上眼时,她听见两声尖叫,是阿羡和阿澄,那两个她用短短一生宠爱的弟弟。
子轩,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那一刻,世间所有眷念和恩怨全都烟消云散.
比如眼前这个黑衣执笛的男子,所有人都喊他夷陵老祖,在她眼里,他一直是那个怕狗的、每一次都为她与人出手的三岁的羡羡。
就这样。
而她,一直也是最好的师姐,最好的女儿,最好的姐姐,最好的妻子和最好的母亲。
尽管,她只做了一年妻子,一月母亲。
最好的师姐江厌离,你一直在。
一谢聂怀桑苦心计算
二谢莫玄羽献舍换魂
三谢忘记慧眼识旧人
四谢温宁忠心相护
五谢晚吟藏笛数载
六谢薛洋空城守魂
七谢曦臣诉清原委
八谢温情妙手回天,却灰飞烟灭
九谢忘羡一段佳话
《念湛书》
昨日梦往昔,心有万思不平,思过往如今,浑然不觉。
陈情声声召鬼怪,却无人以琴音相抵,方悟,已月余未见蓝湛。
贸然入殊途鬼道,姑苏不容,何故于雅正端方。
穷奇道失手弑金子轩并非所愿,温宁且无错,乃婴心性泄与愤慨有罪。事后细细想来,直觉有人操纵此事,是何人所为竟不得而知,甚为不解。
婴自知湛厌恶于此,却心有不甘,何为正道何为无私?姑苏蓝氏乃世家表率,石上三千家训,问湛,可服否,为何服?心之所向而已。
灵气为气,怨气亦为气,怨气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此等杂事忧神无处诉说,故书写与湛,不求湛于答复,权当婴自话无赖罢。
与君初识,君著白衣抹额,雅正端方为楷模,却冷若冰霜不言语。
与君再识,君有剑眉星目,浩然正气为人杰,同婴窟底弦绝屠玄武。
与君深识,君执仙剑避尘,忘机琴音泠泠传,不夜天城恩情绝为敌。
乱葬岗上有乱骨,尸鬼为伴阴虎符,前路亦糊涂。身穿黑衣吹鬼笛,入帘景色冷清清,孤影一人走末途,已无归家路。
忆起与湛会于市集,阿苑甚喜汝,三两头盼无期,仍执著待君访。
婴是否念湛?扪心自问是何意,隐约见白衣抹额,伸手欲触,却又如昙花一现,雾散烟飞,无处寻觅。
君可见坞中莲花开又落,晴雨残月生几何。
君可闻陈情笛中惜故思,白骨墨发尽数散。
君可知枇杷结果时日长,婴似孤魂无处归。
反噬作代价,不求此书能到君手,只愿身去之后阿苑平安入姑苏。
望湛授他为人处世,授他雅正端方。
再知不为湛喜,但若君能善待阿苑,婴无憾。
魏婴,绝笔。
与羡书 续
近日天下异动频繁,魂魅出没竟不避人,生民饱受其乱,苦不堪言。山民跋涉各处,求安魂者,络绎不绝。云深不知处亦不例外。
近日奉长者之命,携蓝氏子弟夜猎,兼查异闻怪事。所到之处,果如民言。轻则,老幼失魂落魄,重则,男女走肉行尸。
昨夜,行至莫家庄外,见景仪思追发信告急,故往之。
及至,凶煞气之甚,非寻常所见。取忘机琴欲教化之,竟不能平。无奈,祭出避尘与之争斗。期间,一男子,形若疯傻,举止可疑。观其态,伤痕叠复,有献祭之状。听其语,满嘴胡言,如尔在前,吾心甚喜。
缠斗数刻,不分上下,吾亦不能降之。吾恐煞气伤景仪思追,却无心分暇。幸此人机智,携众人离,吾方全力以赴,擒此断臂。
待追至众人,皆无恙,吾心方安。细凝之,此人眉目清秀,乃拜金氏之莫氏玄羽。吾不识,但举止轻狂,言辞乖张,似汝之甚,十三年见之第一人。若为魂灵,吾必《问灵》一阙,前因后续具问之。
然,否!
忘机弦问十三年,音尤切切!遇何事,可归乎?
避尘铮铮冬复夏,寒光潋潋!在何处,可遇汝?
天子笑香云深处,酒香浓浓!在何时,可共饮?
蓝氏家训四千余,规矩条条!在何岁,曾同抄?
虽此人形状皆无汝之气魄,然陈情笛曲修习甚佳,有汝之神韵。吾一心系之,随之,亦甚喜。
吾念之,可归乎?
此夜未眠,甚喜,书之!于藏经阁得汝手书,神思恍惚如昨日,飞灰起,吾之信,可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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