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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地图在展开

我的地图在展开

作者: 文化学者黎荔 | 来源:发表于2023-07-17 14:43 被阅读0次

    作者:黎荔

    少年时读张承志的小说《北方的河》:“我一直望着那条在下面闪闪发光的河。那河近在眼底。河谷和两侧的千沟万壑像一个一览无余的庞大沙盘,汽车在呜呜吼着爬坡,紧靠着倾斜的车厢板,就像面临着深渊。他翻看着地图,望着河谷和高原,觉得自己同时在看两份比例悬殊的地图,这峡谷好深啊,他想,真不能想象这样的峡谷是被雨水切割出来的。峡谷两侧,都是一样均匀地起伏的黄土帽,不,地理书上的概念提醒着他,不叫黄土帽,叫梁和峁”。

    那时,就想如小说中的人物那样,拿着一份地图,用脚去实际丈量黄河,那条雄浑粗粝、磅礴大气的“母亲河”。从小,我就特别喜欢看地图,地图的认别能力也很强。一直迷恋于地图的美,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的地图,发黄脆硬的纸上密布着各种分叉的曲线。这些颜色单纯的色块以及符号标注下的汉字具有一种隐秘的魔力,让我看见了连绵起伏的山峦、蜿蜒流淌的江河。盼望着某一天,穿越地图这个纯粹的文本,来到真山真水之前,翻看着地图,对比着现实,感受着比例之悬殊,天地之壮阔。

    后来,长大之后仗剑北游,我曾在上游、中游、下游的不同河段亲近过黄河,从干流到支流,从滩涂到河道。才发现,当你真正去看这条河的时候,它就在你面前,就是一条河,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而且更要命的是,有些地图上还有标注的地方,实地考察已经断流干涸、面目全非了。沧海桑田,很多场景找不到了。更多的是短短几十年,中国快速发展所形成的工业化、有人工痕迹的景观。这个时候,看地图成了一件有点感伤的事情。正如许多人还有乡愁,还记得儿时的田野草原、阡陌邻里,但你试图回去时,却发现徒有乡愁,乡村已难觅旧貌甚至踪影。当我拿着的是一份不那么新的地图,那么许多追寻已褪色为实际上不复存在、只在地图中存在的地名了。

    父亲曾经编写过地方志,各种文献资料在他书桌上堆积如山。记得小时候,我就在父亲的书房中看过一套清朝版本的故乡县志,我在那些老旧的地图和文字中一次次确认我的故乡。岭南绵延的丘陵、山川、河流,都能够一一对应并找到印记。有很多老地名特别古雅,“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或因人命名,或因事命名,或因景命名,或因物命名,就那样静静躺在地图上,就那样生动吟诵在父亲口中。铺在地图上,错落有致锦绣千里,绽放于舌尖,素朴诚挚雅富诗意。它们是打开故乡秘密仓库的钥匙,也是挽救远去没落牧歌的咒语。老地名如果死绝了,乡土也就奄奄一息。可是,老地名很多也只能存在于老地图上了。

    喜欢流连在地图高度抽象、渐次深浅的迷宫中,地图是我对宇宙之想象力感到狂喜的诗篇。地图让我成为一个热爱大地的人并在大地上开始不断旅行。地图以一个个地名、一种种图例、一串串数字,萃取大地的精华,纳于方寸之地。那些我在老地图上抚摸过的老地名,尤其是我的故乡河——蜿蜒奔流的西江沿线(珠江水系干流,华南地区最长的河流,中国第四大河流),必将在我的一生中流淌,在内心中流淌,在我手掌上被尽情勾勒。西江,这掌心上条条纹路全都通向你,脉络是你的大江与小河。岭南西江如地图一样可以在我身上缓缓展开,那是我终生的纹身。

    我想,有一种地图可能是永恒的。它超越于绘制的地图,超越于电脑的地图,也超越于雷达的地图,因为它连接我们的生命和过去的根系。每当打开这地图,都可以对一种有关世界的内容、形象和具有抒情色彩的游历进行一番总结。借助这地图,能触摸到大地上的万物。那里有着“永恒的故乡”,“永恒的中国”,“永恒的世界”。

    时间奔流不息,每天深夜我都书写一段文字,轻盈地坠落于此,迷失于此。文字的延伸,随着日子而流转,随着心情而起伏。年深日久,那厚厚的记载,不知是不是可以连成一幅心灵世界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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