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浅浅的秋日，和风送爽。我陪女友依莎去郊外写生。自从我干上记者这一行，时间仿佛不是自己的。趁着今天得闲，想好好补偿一下依莎。
我开车等在依莎居住的美院公寓，她已经等候多时。果绿色T恤和合身的牛仔裤，把她青春的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她把画夹往我车后座一放，看到我新买的单反相机，会心一笑。
没想到开出不到二十公里，报料电话来了，城市郊区，一辆肇事小车惹出了人命。
职业的嗅觉让我连续问了报料者几个问题，当听说肇事司机是本市知名人士，而死者是司机本人的孙女时，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敏感起来。我看了一眼依莎，她无奈地扭头望向车窗外。
我调转车头直奔现场。一群猎狗般的记者早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我和依莎挤不进去，当了一回吃瓜群众。
司机是一个老者，他的白发让人怀疑是孙女离世一瞬间，老天单独在他头上降的一层雪。他被人扶到路肩上坐着，目光空濛盯着前方，仿佛努力回忆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一幕，一切都像是做梦啊！老人眼眶溢出浑浊的泪。面对蜂拥而来的记者提问，他一句也不回答。
我从侧面了解到，孩子的父母工作忙，爷爷疼爱孙女，就开车带孙女出游，没想到倒车时没看到在车尾玩耍的孙女，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一无所获的记者们陆续离去。我和依莎隐在一棵大树后相对无言。“你看！”她突然用手肘捅了捅我。原来，老人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走向已被从头到尾蒙上白布的孙女。他右手托起孙女头部，左手轻轻抚着白布，发出呜呜哭声。哭声断断续续，令人肝肠寸断。
我下意识举起的相机，被依莎按住。我猛然意识到，此刻不能拍照，尽管这个角度无可挑剔，尽管当下令人动容的场景，明天一定是头版头条。可是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我不能够。
我们屏住呼吸，不知道下一秒该如何。依莎不知啥时，蹑手蹑脚打开画板，她飞快把这一幕，用线条定格在画纸上。画面上的老人和眼前看到的一样悲伤。画纸旁边，有一处依莎不小心落下的泪痕。
次日的报纸只是泛泛报道了这起车祸。依莎拿报纸给我看，白纸黑字让不相干的人感受不出什么温度和太多悲痛。我们亲眼看到老人落泪，所以无法轻松。
依莎身姿婷婷，逆光立在窗前，时而看着报纸，时而盯着窗外。一只小鸟咿呀掠过窗棂，似乎也没能让她长长的睫毛闪动一下。她每次陷入沉思，就会这样，像一尊女神。
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拍摄角度吗？依莎一直想要拍一套写真，用黑白光线衬托怀旧的主题。这不是我一直想要送给她的珍贵礼物吗？我浑身血液沸腾。相机就在手边。
我对好焦距，调好光圈，镜头里的依莎浑然不觉。不知怎的，我突然怔了一下，相机在手里有些颓然下垂。
屋子里很静，光线从窗口打进来，落在依莎海藻般的长发上，滑落在她手里的报纸，她小心抚着为老人画的那幅速描。她说她要永远保存这则新闻和这幅画。
我猛地想起，那天回来的路上，依莎说车祸老人的样貌，让她想起一手把她带大，已去世多年的爷爷。
我终于没有按下快门。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走上前把她拥住。我静静地看着我的女友依莎，就像看着美神维纳斯。
我想，我能够做的，也许，是把周围哪怕一丝声响隔离起来，让她拥有一段追忆的时光不被打扰，就像我举起相机想拍老人时，被她用手按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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