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平二十六年九月十七,诸事皆宜,是难得一遇的良辰吉日。太子大婚,迎娶太子太傅之孙女、前骠骑大将军独女苏叶,为太子正妃。
只是今日也并非只是我与他的大喜之日,与我一道入东宫的,还有两位良娣,忠勇侯之女杨湘,吏部尚书千金韩忆柳。
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无知孩童,自知我虽出身清贵,但到底是一介孤女,有名无实罢了。储君的婚姻,向来都是政治联姻,娶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更是她背后的强大助力。
所幸我所求向来不多,只要他心中,有我小小的一席之地便可,但我着实想让他知道,我爱他。外面喜乐震天,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有些紧张。
是夜,他的星眸闪亮,许是喝多了些,不等我开口,便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
他说,“我素知登上这个位子,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叶儿,这个人是你,我反倒感到庆幸。”
他说,“叶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祖父更是我的恩师,我自小当你如亲妹一般。如今你既嫁与了我,我定会照拂你一生,绝不会委屈了你。”
他说,“叶儿,你天性纯良,我自小见惯了这宫中的波云诡谲,勾心斗角,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你可否帮我一起护着她。”
我拍着胸脯保证,“好说,好说。”手中的绢帕,轻轻滑落,盖住了鲜红的绣鞋。
他对我无意,我心中自是极难过的。我虽近水楼台,也没能得了月。我暗悔这些年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瑾哥哥前瑾哥哥短,也怪不得他当我是妹妹了。
罢了罢了,或许在这宫里,谈爱情,本身也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东西。
红烛帐暖,一夜春宵。我大约是欢喜的,总归,是他的妻了。
身边的人轻轻梦呓,“纯儿,纯儿。”
纯儿,可是那个他说要我保护的人?心中有些吃味,再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下了床。
我捡起地上那方绢帕,推开了朝露殿的门。九月的夜已有些微微凉,红药和白芷见我出门,正欲开口,我低声道:“无妨,我走走便回来,你们守好太子殿下。”
他知我喜荷,在修葺朝露殿时特意挖了一方小小的荷塘。九月莲花死,如今我看到的,只是郁郁葱葱的荷叶罢了。
我从袖中掏出那方帕子,在荷塘旁寻了个石子,包裹着一起扔进了荷塘。咚的一声,便不见踪影,只留一圈圈涟漪,很快又波平浪尽。
不可说,不可说。他既无意,又心有所属,这帕子,只会让他为难。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他从来不知。
以后,便好好做我的太子妃吧,不作它想。
第二日晨起,头竟有些隐隐作痛,许是着凉了。红药一边替我着衣,一边道,“太子卯时便起身了,好像是北境来了急报,临走时还让奴婢们莫要扰了太子妃呢。”
我像个木偶般被红药颠了个个儿,系好了腰间的金丝绦。头愈发晕乎了,迷迷糊糊间听到白芷来报,“太子妃,杨良娣和韩良娣来了。”
红药在耳边絮絮叨叨,“奴婢一早替太子妃给两位良娣准备了些礼物,要太子妃与两位良娣一同入东宫,是委屈了太子妃,可是这东宫毕竟不比寻常权贵人家,太子是人中龙凤,就算今日不纳新人,将来也总会有的,太子妃莫要介怀才是,当宽厚待之,如此太子也会欢喜的。”
我怏怏应了,倒不是因为此事不快,只是这头,实在是疼得紧,我只欲趴回床上再睡它个天昏地暗。
不过该见的还是得见。走进前厅,一眼便看到两个娇俏的人儿。
韩良娣一见我,立马迎了上来,顺势不着痕迹地推了身边的杨良娣一把。
“姐姐安好!”她福了福身,便上前来挽住我的手臂,笑道,“想来我与姐姐也几年未见了,姐姐出落地愈发漂亮了呢!”
我自是不知何时与她如此熟络,只得干咳了两声,“来人,给两位良娣看座。”
杨良娣被猛的一推,几欲摔倒,身旁的侍女堪堪扶住,她涨红了脸,但看着韩良娣挽着我,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恭敬行礼,“给太子妃请安。”
杨良娣自小养在江南,年前刚刚随父回京,一看便是江南女子的温婉性子。
这韩良娣,怕也是看准了她软弱可欺。加之一副与我相熟的样子,誓要将杨良娣踩在脚底了。
我有些恼,这是将我当枪使了啊。
是以红药拿上两份礼物时,我亲自接了,先递给了杨良娣,按着红药一早嘱咐的话说道,“都说江南水土养人,湘儿妹妹生的,可真是明艳。这支水玉簪,再适合你不过了。”
杨良娣有些诧异,迟疑了半晌才恭敬接了过去,便又要向我行礼道谢,我赶忙扶住,“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韩良娣面上讪讪,很快又恢复如常,我示意红药将另一份礼物递过去,道,“听闻妹妹最喜腕饰,我特意寻了巧匠打了这玉钏,赠与妹妹。”
韩良娣欢喜接过,竟感动地泫然欲泣,给我也吓了一跳。
“好别致的玉钏!我就知太子妃不会忘记我们的闺中情谊,妹妹甚是喜欢。”
我心中暗叹,红药这礼物备的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平白让这韩良娣又顺杆爬了,这本事,比儿时更精进了。
唉,瑾哥哥诚不欺我,这才第一日,便要开始拉帮结派了。
这股歪风邪气,我切不可助长。于是我正色道,“既都进了东宫,大家就都是姐妹,并无亲疏之分。”
“太子妃说的是。”韩良娣倒是自然接过了话茬,笑道,“湘妹妹久居江南,若是有何不惯之处,记得和我们说才是。”
眼皮愈发的沉重了,可是此时断没有下逐客令的道理,只得强打着精神与二人叙话。
这太子妃的头饰也委实忒重了些,我正襟危坐了久了,只感觉脖子都快折了,耳边韩良娣的声音忽近忽远,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竟闻到枣泥糕的香味。我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拿,却被一只大手握住。
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晶亮的眸。
他见我醒来,先是一喜,又立刻虎着脸道,“听红药说,你昨夜里偷偷跑出去小半个时辰,怎的如此顽皮?这下可好,烧的这么厉害,祖父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了。”
我自然不会与他说是因为我刚成亲便失恋心里难过得紧才跑了出去,故而立马扯开话题,“瑾哥哥,我要枣泥糕。”
“老规矩,吃完药才能吃。”他端起案上的碗,看着我。
我自小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喝药。每每生病,都让祖父愁的不行。
七岁那年一场高烧,我虽是烧的糊涂了却仍咬紧牙关不肯喝药。瑾哥哥一声不吭地回了宫,半晌带回了满满两个食盒的枣泥糕,凑着我耳边说,“想吃枣泥糕么?”
我迷迷糊糊地答,“想....”话音未落便被他趁机塞了一勺苦药。
呜呼哀哉,我这是第几次在同一处跌倒了。我一边乖乖坐起来喝药,一边恨恨地想。
许是刚来宫中不习惯的缘故,这一病便病了大半个月。太子白日里处理公务,一得空便往朝露殿跑。
这日红药喜滋滋地跑进来,神神秘秘地说道,“奴婢适才听说,太子殿下前几日遣人朝两位良娣传了话,说是太子妃久病不愈,殿下甚是担心,要亲自照料,这阵子就宿在朝露殿了。”
我看着昨日韩良娣送来的百年人参,若有所思。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这宫里,还有两位良娣。”用晚膳时,我冷不丁朝他说道。
他怔了怔,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朝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墨鱼丝,道,“无妨,等叶儿病好再说。”
我屏退左右,盯着他,“秦允瑾,你是故意的。”
他不答,只是兀自吃着饭。
“可是因为....纯儿?”我听到自己艰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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