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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飞|六点

放飞|六点

作者: 烟酒来杯茶 | 来源:发表于2020-06-05 15:12 被阅读0次

    我抬起头向上推了推眼镜,确认过路标上“英才街”三个字,呼吸开始变得局促起来。我将手压住胸口,眼睛早已从街道左边扫过,又转到了街道的右边,林立的高层建筑渐渐被撕开一个角,阳光从撕开的缺口中鱼贯而入,一点点将整条街道覆盖上金黄色。这个阳光照得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转身向没有阳光的巷子里迅速远离阳光。

    我在不见光的小巷子里游荡摸索,过了好一会才走到我的目的地:家。这是一栋几近危楼的楼房,由于四面林立的高楼将阳光遮挡,大部分的居民早就搬走了,仅有的几户人家也都是靠着低保过活。许久未曾打扫的楼道中,我能听到我的鞋子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有些潮湿,腐烂的树叶泡在水里已经发臭,尽管恶心却心安。

    我到家了,房间里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径直走向沙发,就这么瘫坐在上面,沙发前面的桌子上有一堆拆开的速食包装,还有几根骨头孤零零地被摆放成奇怪的形状,稀稀拉拉的光点透过厚重的窗帘已经所剩无几了,残存的阳光在木地板的一端不断蠕动着,最后落在我的脚趾头上,我感觉有点恶心。

    钟表指针走向七点,太阳已经西落,外面漆黑一片,仅有的几盏灯光像黑夜的眼睛一样,警惕的盯着周围。我没开灯,顺着沙发摸向另一端,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上夜班。

    我叫六点,我已经一年多没睡觉了。起初我没在意,用睡觉的时间可以拿来做一些其他事,工作、应酬、娱乐、健身......这些都需要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失去睡眠一个月后,我发现我开始变得健忘,我用记事本来弥补缺陷,但依旧很容易遗忘事情,两个月后,我停止运动,我的肌肉强度已经不允许我再去挥霍仅有的气力,继续健身只能加速肌肉的溶解,六个月后,我丢了工作,老板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我,看着我憔悴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让我去戒毒,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一个体态匀称的青年男子变成了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胡茬的邋遢男人只花了六个月。

    五个月前,我发现我开始畏惧阳光,我从市中心搬到了英才街,开始在一家零售店上起了晚班。英才街是新老城区交接的地方,日均人流量不大,而英才街32号店,是我工作的地方。晚上八点,我已经到店里,换上了工作服,交接的店员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还顺手摸走了几桶泡面,对此我已经习惯了,不想惹事,也不管多管。

    晚上的英才街很冷清,大街上看,空无一人;却也很热闹,店里往外看,大街上人满为患——老人在就着昏暗的路灯在边上下棋、小孩在父母的陪同下在大街上乱跑乱闹、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各色路人.......他们都在表演无声的哑剧。

    但只有我能看见——透过窗户,但却听不见——哪怕一点点声音。我曾经试过走出店门,意图询问深夜的路人,他们却一脸哑然。我的精神已经足够虚弱,无法进行深入思考,他们也未曾进到店里来,也不曾伤害过我,我也索性不管了。

    这天晚上,窗外的路人格外地少,我见到了一辆白色的小型私家车驶来,缓缓停靠在店门口,就不再有动静。这五个月来,我几乎没见过小车从经过。电视里深夜节目档中的主持人在说一些蹩脚的笑话,空调嗡嗡地发出声响,但我的余光一直打量着那辆白色的小车,还特意记下了车牌号,因为我发现车头部分,沾染着一堆红色的印记,暗红的颜色让人看着像是血。

    忽然间,车门被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那是一个体态匀称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副小眼睛,穿着笔挺的西装。他走到店门口,抬起头向上推了推眼镜,似乎在确认店旁“英才街32号店”的字样,伴随着一阵清脆的皮鞋声,他推门而入,我站在零售台,却明显发现他的呼吸十分紧促。他买了一包烟,掏出一根叼在嘴里,随后从上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上,火光就在他嘴边燃起。

    “先生,请你到外面抽烟,本店禁烟,谢谢合作。”我粗哑的声音在冷清的店里响起,我不想惹事,但是我也不想因为眼前这个人,触动了烟雾报警器。我和那个抽烟的男人对上眼了,这么近距离看着他,忽然感觉似曾相识。

    不过我已经忘记了,我忘了很多事。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随后将烟从嘴边拿下,用食指和大拇指夹着,嚣张的样子真让人讨厌。他抖了抖烟头,转身离开零售店。

    我目送他离开,却忽然发现柜台上多了一个皮夹子,应该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出于好心,我还是拿起了皮夹子,跟着男人一起走出店门。

    “先生,您的钱包。”我追出了店门,店门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在那辆白色小车边上停下,弯下腰,往里边看去。

    什么也没有。

    我起身向四周看去。

    大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

    车门是开着的,我一拉门,想着把钱包扔进去就回去,却一不小心整个人倒进了车里。我此刻正躺在车上,一股困意袭来,我似乎根本就抵挡不住,我也不想抵挡。

    ........

    “醒醒——醒醒......”我睁开眼,正在英才街大街上躺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焚烧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店被烧毁了,具体时间大概在凌晨四点左右,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但是我却奇迹般在大街上昏迷,晨起的路人报警后,将我唤醒。我被警察带到警察局做笔录,我向警察诉说昨晚的经历,只是将我昏迷的那一段,特意加重了色彩——我是被打昏的。

    结果让我哑然,车牌号的归属一栏写着我的名字:六点。

    我被释放了,警方已经从现场残存的监控录像证实了我的清白:当晚我从店里取了一包烟,然后就冲出店门,过了十几分钟,店里的制冷空调忽然就发出炸鸣,随后就爆炸燃烧。

    我在警察局待到了半夜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我坐在沙发上,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房间里昨天吃剩的速食已经开始发臭,夏天的温存已经招来了一堆蚊子。我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情,那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他的身高与我相仿,却壮硕得多,那是一张国字脸,鼻子挺拔,眼窝深邃,眼袋很重、很黑,但容貌干净利索,胡子也修剪得整齐,但却从举手投足中能看出一种傲然的自私。

    六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丝光线透过窗帘,照在六点惨白的脸上。忽然间,六点站起身来,向浴室走去,浴室里有一面大镜子,大到可以照出整个人的身材,六点摸了摸自己的满脸胡茬,抓起许久未用的刮胡刀,沾上一点水,一刀一刀将脸上的胡子刮干净,然后用水洗净,此时镜子对面是一个身材消瘦的国字脸青年,鼻子挺拔,眼窝深邃。

    那是昨天晚上那个男人。

    六点瞬间失魂落魄地走出浴室,又坐回沙发上。

    那天,六点头一次白天出门,去了公安局自首,罪名是肇事逃逸。

    这是他的笔录:

    一年前晚上,我开车的时候路过英才街,那天晚上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所以我想点根烟来庆祝一下,但是烟没点着,于是我松开方向盘,选择去点烟,等到我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我已经撞到人了,我没有停留,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完.......

    六点其实没有告诉警察,他那时候下车了,他看到:老人在就着昏暗的路灯在边上下棋、小孩在父母的陪同下在大街上乱跑乱闹、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各色路人.......但是六点没有回头,那些人也没有回头。于是六点离开了,但是他也将自己留在了那里——和那群素不相识的路人一起,不断重复着当天晚上的画面,理性驱使他忘记自己的罪恶,良心驱使他忘记了他自己是谁,于是他又回到了这条英才街,从此不再能见到阳光,因为他的内心知道,他已经肮脏到了灵魂深处。

    进监狱的那天晚上,六点躺在牢房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地板很凉,但是六点却睡得很香、很沉,他的灵魂终于从那天晚上的英才街上解脱,又一次重新放飞在人性的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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