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无法自证清白的时代。街头巷尾都在说，号子里进去了很多人，有说一千多的，也有说两千多、五千多的。什么原因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发明了很多词，来对付这些张开嘴也发不出声音的人。这些词有“两面虎”、“三类虫”、“五舌人”，凡是不听话的都有对应的分类。
张煮茗这几天一直在想到底怎样算听话。小学三年级，因为不想戴红领巾，他被老师狠狠揍了一顿。老师打电话给他妈，电话那边传来一句“他太不听话了”。从来也没人告诉他为啥一定要戴红领巾，张煮茗暗暗委屈。到了中学，同学们陆续入了团，这次没人逼他，他就没进。
没人逼的时候，张煮茗最快乐。现在成了风景区的后山刺牙子沟，里面以前有条河，夏天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狗鱼。没人逼他去逮鱼，他逮得欢脱。也没人逼他把裤脚弄湿，他想怎么弄湿就怎么弄湿。
别人逼他的事里面，他只用功做了一件。有一天他问他妈，为啥一定要活着。他妈说，没了你，谁来捉那些狗鱼，冬天谁带阿提捉野兔。张煮茗一想，也是，就打算听话暂时好好活着。一方面他又很害怕，觉得自己早晚要进号子。因为他也没那么想活着，表面假装好好活着，背地里却不想活着，岂不就是“两面虎”。还好没人能进他脑子里看，所以张煮茗还算安全。
活着到底为了啥。除了狗鱼、阿提、野兔，还有他妈，张煮茗在四年级找到了点线索，受他思想品德老师王爱霞的启发。她没名字本身那么土气，踩着厚底凉鞋，穿着最时髦的短袖衫。王爱霞纠正说，这不是衫，这是T恤。踢一踢，旭一旭。
王爱霞最想教自然课，学校不肯，说思想品德很重要，年轻老师应该从思想品德教起。不得不放弃陪孩子们踏青才2王爱霞打算为大家认真分析小学生行为准则。她说，“有清晰的准则，才能有良好的公共环境。”张煮茗举手问，“那为啥要活着，有没有准则。”
王爱霞说：“你只要好好活着，慢慢就搞清楚了。”张煮茗像被树条狠狠抽了一下大腿，又烧又疼又委屈，愣愣地坐下来。他感到自己又被逼了一次。放学路过一家鲜肉店，风吹过，地上的鸡毛一根又一根飘在空中。张煮茗心乱如麻。他忘了问很多问题，谁来制定准则，为啥要制定，谁可以不遵守。出于某种对王爱霞的畏惧，张煮茗觉得她说得对，他得好好活着，把这些都弄明白。还有啥是“两面虎”，为啥一个人要被别人抓走，怎样防止自己成为“两面虎”。张煮茗夏天里明亮的星河，滑溜溜的狗鱼都变成了黑白色，在他脑子里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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