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落下》
雪漠著
我生命的太阳:
死神每天都在我的窗前经过,
对我回眸一笑。
是暗示还是讥讽?
我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游戏,
时辰一到,老狼就要来夺命。
但死神却没有告诉我哪天带我走,
他永远要让人措手不及,
因为,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无常。
当一个生命被死神垂青的时候,
他应该感到幸运,
因为这证明他仍活着,
那些死去的人,
是不会被死神垂青的。
苏格拉底说,
如果死亡是一次酣畅的睡眠,
闭上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
死亡有何惧?
如果死亡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你又怎么知道那个世界不美好?
看来,
我们也许错怪死神了,
他只是设法帮助我们抵达解脱的彼岸。
我不畏惧死,
我也无所牵挂,
唯一的执著,
是不甘心。
不甘心这辈子就如一阵风飘过,
除了卷起过几片落叶,
就剩下你慢慢淡忘的一丝丝清凉。
没有了我的世界,
依旧如故。
脸上划过习习的凉风。
舌头这样就断了!?
伴随着咳嗽,口腔里掉出一大块椭圆形的肉团,呈灰褐色。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长期堵塞在喉咙里的淤血块,好大一块,足足有两个指头宽,两个指节的长短,但翻来覆去并把它展开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对它似曾相识——天哪!它分明就是我的舌头!脑袋刹时空白了,但眼前这个事实没有在心里引起一点波澜和恐惧,也许是因为还未来得及想太多吧,反倒在半信半疑的好奇心驱使下,对着它挑灯细看。
许久以来,我一直有种强烈的愿望就是哪天把这舌头割下来,好好研究一下看它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再仔细看看那在我脑海中想象了无数次,但从来都看不见的深坑里到底烂成什么样子。当被它折磨得死去活来时,我更是恨不得马上把它割下来泡在强酸里,就像小时候对蛀牙的报复性想象一样。没想到,这次它真的整根断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竟然一下子全都得到了满足。不过,我没有把它泡到强酸中,而是把它泡到浓盐水里保存了起来。
对它,我早没有一点恨意了,甚至看到它溃烂到整根断掉,我心里也竟然没荡起一丝波澜,就像跟我毫不相干一样。当年医生告诉我起码要把舌头切去三分之一时,我感到了一种让人浑身颤栗的恐惧,当时我就连想象到舌头短了一截,或被其他部位的肉补上的画面都受不了,情愿自杀也不愿接受这种残缺,但几年之后,舌头不仅整根没有了,而且是突然被我从口中直接咳出来的,我不但没有一点恐惧的念头,竟然还有种释然的快感。
借着灯光,我仔细辨认着舌根溃烂了多年的地方,虽然它烂得最厉害,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和狰狞。它曾经带给我多少疼痛和折磨?曾经多少次引发让我九死一生的大出血?曾经有多少大大小小的药丸钻到这里死活弄不出来?……如今整根舌头变成一坨萎缩坏死的肉块。那像被撕扯过的溃烂处,也显得可怜巴巴的,一点看不出多年来逞威风的痕迹。
这多像《西夏咒》里的谝子:年轻时以为自己会能一辈子,到老了不也变得可怜兮兮的?其他的溃烂处也一样,就连那原本连接着舌根的凹凸不平的截断口,看起来也不怎么触目惊心了。但是,在它“活着”的时候,我每次想象它从右侧的“深坑”一直齐齐地往左边横向溃烂的过程,就会觉得毛骨悚然……
没想到口腔里没有了舌头,竟然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痛感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亦没有别的异样感,估计舌头在断掉脱落时就几乎完全坏死了——反而觉得舌头的魂仍在口腔里,由舌尖到舌根一带发出的各种不同程度的刺痛,仍然冤魂不散地纠缠着我。您不是说过,灵魂离开肉体后,人仍然能感觉到肉体的痛么?那到底是错觉,还是残留的习气?
我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脑海中不该闪过舌头会整根断掉的念头。当时之所以产生这念头,是因为舌头上的溃烂伤口已经由一个发展到几个;由伤口引发大出血已经发展到日夜被痰封喉;由突然失控地暴瘦已经发展到喉管日益地窄化;由舌头严重变形已经发展到舌头硬化坏死……
我看病魔将能用的把戏都一一施展了,就猜测它还能有什么新鲜的招数,难道会让舌头断掉?结果,舌头真的整根断掉了。不知道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原故,还是因为“久经沙场”早被千锤百炼出一身铜皮铁骨,总之我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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