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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管乐进去的第二天
我开始后悔同许青屿把话说的太直白,应该先求他通融,说不定事情可以简单许多。可是啊,他是管乐,他和许青屿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真的可以指望他们之间能做出些什么融合吗?
显然不行,躺在床上在不清不楚中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许青屿死命地逃出菏泽村,梦里许青屿在偌大的灵堂里捂住我流泪的眼睛问我“我帮你遮住眼睛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母亲把我按在水缸里,一遍又一遍大声吼着“顾林澈,都是因为你,你这灾星,是你克死了自己的父亲。”梦里母亲一遍一遍恶狠狠地说没有办法再做我的妈妈了。
许青屿一遍一遍问我“我帮你遮住眼睛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可我也只是眼泪少了而已。
等梦醒来时,才发现在我的梦里,我从未梦见过管乐。
这一天我开始想起管乐的恶来,14岁的我和许青屿刚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是19岁的管乐来接应了我们,那时他穿着一件紫色西装外套,棕色头发微微卷曲,我有时候很奇怪,我怎么会对这些记得那样清楚,我告诉自己大概是管乐太耀眼也太招人讨厌,但其实我从未细细考量过自己为何记得这些。
他总是揪着许青屿的衣领,让他和他一般高,然后把我推到一边,说“男人之间的话你不准听。”
在我看来像极了威胁,像极了欺辱,他叫许青屿也不叫名字只高声喊着“喂,许家崽子!”和我说话总是开头第一句“顾林澈是吧?”好像我的名字有多难记,好像在提醒我有多卑微。
他开着车一路把许青屿送回了家,而我却没有了家,许青屿拉着我让我同他一起回家,可是他却嘲讽说“许云峰可是看顾家不顺眼多年了,你这个许家崽子难道不知道自己亲爹的意思吗?”
可我知道了,甩开许青屿的手“阿屿,你先回家,别担心我。”
他又来嘲讽我“说什么大人的话?你靠什么不让他担心,你现在是没爹没娘了,被赶出来的野种了。”
我越想越悲伤越想越生气,更多的时候我好像都在懊悔,我强忍着委屈和悲伤,不让眼泪掉下来打开车门,把许青屿推进了家门。很难想象一个14岁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理智来做这些事,是啊,顾林澈好像一生下来就是大人了。
那天送走了许青屿,我绕开管乐的车,往前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我开始不住的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那些年的积怨那些年的不快通通可以一哭解决。等我走上高架桥爬上栏杆的时候,我突然好想给许青屿说句谢谢,让他好好活下去,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正准备往下跳,管乐一把抱住了我大声吼着“我靠,顾林澈,你他妈的要自杀啊?”
因为没有得逞我哭闹得更厉害了,死命挣开他“你放开我,别拦着我。”
“我见不得人寻死。”
我忘了他是怎么样说服了我,不去寻死的,他带我回了他的家,此前我对他这个人丝毫不了解,只知道许青屿为了找到我去求了他。
他的家里放满了各种杂书和乐器,房间很乱,灰色的窗帘,在阳光中稍有动静就惊起了微尘,脚边散落各式的开封零食的没和啤酒罐,大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
“顾林澈是吧?”
“干嘛每次问一遍?”
“因为名字太长了记不住。”
“……”我低着头 看着自己翻开的指甲,因为刚刚挣地太用力又渗出了血。他只看了一眼,从一堆衣服下翻出一个医药箱,丢在我面前,冷着声音“喂,自己处理。”
那时候求生的意识还很薄弱,我移开沙发上的一堆垃圾,蹲进沙发的角落里把自己埋起来。
他转过身去打电话,很久之后,他端着两碗泡面出来,一份递给我。
面色沉重,一对永远不会波动的剑眉,暗含威严,他问我“还这么小就这么艰难了以后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我倔强地昂着头,去顶撞他,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
“让我看着你死吗?然后许家崽子又来和我拼死拼活,怪我乱说话吗?”
“我大可以写封遗书给他,他大概就不会怪你了。”
“难道他就不会怪自己?”
良久他又张了张嘴,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给右半张脸留下了深深的阴影,睫缕细长,我没有告诉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我也同你一样艰难!”
那一天许青屿救了我打心眼儿里感谢,可管乐也救了我却恨极了他,有的人大概会说,一头碰死,这样谁也不怪岂不两全,可我就是活了下来,成了他的劫难。
我们在脏乱的房间里吃着泡面,我质疑着问他“你怎么会比我还艰难?”
他从泡面碗里抬头,看着我“你确定和我比谁更艰难吗?”
那时候我们大概只在彼此面前承认过自己的艰难,但都是面无表情地猜测,至少我在猜测他的艰难,是不是比我更多。
02.管乐离开的第三天
我依旧在家,在管乐想留给自己的池江的别墅里,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地板,这一天我又想起管乐的坏来。他把我带回去的第二天就把我送回了顾家,那时他的艰难我大概知道一些,但我的艰难他大概不想理会。
爷爷看见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冷哼着同旁边坐着的哥哥说“乖孙,离这个劣根恶胎远些,我们这一家人可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我看见哥哥抬起又放下的手,失望透顶之余还有满满的悲哀。如果管乐不救我,我便不用承受这些了。
我和许青屿错过了半个学期的课,被安排留级一年,重读初三的那年,我知道了很多。
许叔叔用对我父亲的恨强制去影响着许青屿,继而影响着我和许青屿的友情,许青屿转学了。只是偶尔还会从首都飞回来,然后在百戏公园的大榕树下和我见面。
管乐是管天齐的私生子,母亲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娼妓,那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大多添油加醋,而我也因为这样的他,看待他时多了一些颜色。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青屿每每提起管乐的名字,都握紧拳头,皱起眉头对我说“他是恶鬼。”
我便不去问,一点一点抚平他的情绪,也同时躲避着管乐。
生活好像平静了些,没有人再打我骂我,也没有人关心我,每天除了周叔叔会给我一点零用钱之外,顾家好像再也没管过我的死活,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看着周叔一点一点变老,然后在心里暗自勾勒父亲的模样。
那些年我好像都在为许青屿而活,计划着18岁一到,我就离开顾家,去找一个自己的家,偶尔可以和许青屿出门逛逛街,吃吃饭。
我知道这些好像变成了情侣之间的秘密策划,可是我知道顾林澈和许青屿之间隔着两个家族,隔着父辈们的血海深仇。
高一第一个学期,很多同学都换上长衣长衫,还穿着短袖,正待长高的年纪,我却害怕了自己的生长,我没有钱给自己购置新衣,只能少吃再少吃地去节约出下一顿的食物。
因为饥饿也时常在面对别人丢的苹果核前,浮想连篇。
那天回顾家的路上。
突然,一位中年大叔跪在我前面不远处的水泥地板上,被金属铁棒低在嘴里,嘴里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流,脸上都是淤青,嘴里的求饶声还没有断。我想,大概是遇到了地痞流氓。或者是无赖。或者是黑社会。再或者仅仅是,这世界的一种黑暗。
那个手握铁棒的男人,微微弯曲着身体,盯着跪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说着些我听不太清楚的话。
他穿着一件金黄色亮片的西装外套,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撒旦一般,好像就是那一刻,我的眼睛就被刺伤了。
我刚刚15岁,不知道面对的这些是真实或者假像,我要不要选择上前去维护我认为的那个弱者。
可是啊,我也是害怕极了,腿都开始发颤,等到那个穿金色衣服的男人看见我时,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是管乐,那个我曾经顶撞过的人,那个我曾经很不服气的人。
那个她曾经把我拉回人间的人,我怔了一下,不知道我的力量有没有可能挽救那个我认为的无辜的人,我只能强装镇定走过去。
明明是质问语气却充满了不安。“管乐,你在犯法吗?”
他听见这句话,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我在说了一个低级的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了?”
这一天的他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他,很不一样,好像这才是真的他,更加暗黑更加让人惧怕。
那时候我对于血腥和暴力的定义就和坏人挂上了勾。
他手里一用力,那男人嘴里的血更多了,这好像是对我最后的警告,我害怕极了我不该走过来,我应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逃开,跑得越远越好。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只能往后退了退,看着那一群人,拉着那个中年男人,丢进了对面的巷子里。
“顾林澈,是吧?”他的问题有些漫不经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擦着溅在手上的血迹,中指上的银色戒指在他骨骼清晰的修长双手上,散开微微邪魅的光亮。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在掏什么杀伤性武器,隔了好久才紧张地点点头,还算硬气“是。”
“路过还是来找我的?”
“路过。”
见我半晌没动,他眉毛轻挑一下“吓着了?”
我被刚刚那暮血腥给吓到了,听他这样问,才准备跑开。
我的大背包在身后摇摇摆摆,衬着我的身子更瘦更小了 ,看起来滑稽可笑,完全成了我逃跑路上的阻力。
他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背包,我便像乌龟被按住龟壳一样,没了办法。
“管乐,你他妈的干嘛,你放开老子。”
“果然啊,没爹没妈教的孩子,都这么没教养。”
“你还不是一样,说我有什么意思。”
他笑了,按住我的头,固定住我“比自己大的人要叫哥哥,知道吗?”
我吐了一口涂抹在他程亮的皮鞋上,用力去推开他的手。
他旁边的那些人,有些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有些袖子下露着一半纹身,都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管乐好像生气了作势要打我,一个金色头发,机车服的男人走过来拉住管乐“干嘛吓小姑娘。”
管乐冷哼一声“程瑜,你别看她小,厉害着呢!”
然后抢过我的背包,自己背在身上,拉着我的手,我死命甩都甩不开。
“管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今天要不给我回家把鞋擦干净,我就把你送进未成年教育所。”这话确实把我吓住了,立马乖乖乖跟在身后,心里却一万个不愿意。
我第二次去他家,比上一次整洁很多,一个长相文静的女孩子,从厨房里出来,握着一棵剥了一半的白菜。
想来,他是有了女朋友。
她却在看见我时,硬生生憋回了什么话,只说了句“你回来了?”
管乐一脸厌弃地问“你怎么来了。”
那姑娘委屈地快掉下眼泪来了。
那时候我还很善良,我转头看着管乐“把鞋赶紧给我,洗完我要回家了。”
“好”然后踢掉皮鞋赤着脚走到沙发上坐下。
然后我就拎着那双皮鞋去了洗手间。
只隐隐约约听见那女孩问他“怎么又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时我开始一点一点了解了这个人,管家唯一的男婴,却是一个娼妓所生,管家要面子,把这刚生下的男婴按在了现任妻子的名头下,只是他生母却死了。
我被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我不敢多吃,虽然饿极了,但还是要假装被强迫的样子,那个长相甜美的姑娘,时不时往我碗里加菜,叫我多吃些。
那天开始,管乐在我的世界里频频出现,放学的路上,校门口,学校的办公室,他总是穿得花枝招展,身边跟着那个叫落日的姑娘。
那个姑娘总是走过来递给我面包和水,以及各种各样的食物,我叫她姐姐。她总是笑嘻嘻的,叫我林澈,然后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管乐身后。
我唯一讨厌她的地方是她那种奴颜卑膝的样子。
管乐待在车里,有时也走过来和我吵架,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站在车门口打电话,很忙碌。
我看着他,很讨厌,他的衣服,他的头发,他身上的烟味。
大概都只是因为他为了钱,为了解决他自己的艰难,而拆散过许青屿的家庭,成了他母亲的情人 成了许青屿最恨的人,也成了我讨厌的人。
但我才16岁,急于离开顾家,也不得不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除了他我谁也不认识。
03.管乐离开的第四天
18岁那年,我背着书包离开了顾家,哥哥在大门口看着我离开,没有人送我,也没有人找我。
那天我满心欢喜,走出来就悲哀地发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也就是那时候,管乐拉着我手和我说“和我回家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的眼泪击垮了我所有的倔强,那是我听过的最感人的话。
却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
我们之间谁更像个坏人,好像说也说不清。
但我欠你的,始终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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