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一个小小小王子
来源 | 公众号:小王子的慢节奏生活
我进门的时候,店里灯火通明,柜台前却没有人。
我在门口的垫子上把毛茸茸的细雪抖掉,细绒似的的雪球,还没落地就化了。
我边往里走边向柜台后张望,还没等我看清真相,Vicky永远充满热情的声音从仓库里头传过来:“伊!你来了!”
“我听到你的语音留言了。”我摘掉手套,放在玻璃柜面上。
Vicky边笑边走出来,大声问候我:“我知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点点头:“挺好,你呢。”
她捋了捋又厚又密的红棕色长发:“好得不得了,等我给你拿东西。”说着往检查室去了。
她前脚走开,那个戴着可爱圆眼镜的白人女孩子从里间紧接着走了出来,像个乖学生一样坐在柜台后的高脚板凳上,两手撑在两腿中间,腿在凳子的两侧摇摆着,对我说:“你进来之前,那个人刚走。”
不等我问是谁,她冲我挤了挤眼睛:“就是上次,你记不记得,坚持要咱们学意大利语的那位先生。”
我笑了:“记得的。”
女孩子忍着笑刚想继续说,Vicky提着两个袋子走过来,放在台子上:“这一堆,是你的。”女孩子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笑。
我点了下盒子的数量,问:“上次说的100元优惠券……”
"在里面的。”Vicky紧忙从袋子里取出一张蓝色的纸片来,“这是申请单,我把收据给你夹在里面了,你看……我把你买的勾出来了,然后你把表格填好,寄出去……”
看见我只是静听,她忽然停口了,摆着手笑说:“你知道的,我不说了。”
我笑一笑,在提货单上签字,边签边问眼镜女孩:“所以,他在我之前刚走?”
女孩子一直在等我办事,听我终于重提,立刻摇着身体笑说:“是的是的!”
“他来取眼镜吗?”
“没错!巧不巧,你俩同一天来买眼镜,又同一天来取。”
我把所有纸片都认真折好,放进袋子:“他还是说一样的话吗?”
女孩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逼着我好好学意大利语呢!”
我笑:“要是我早来一步,肯定也是一样。” - 那是位极其认真的意大利老先生,她说的是。
那天跟今天一样,很冷,飘着细细的雪花。
我来试戴隐形眼镜,进门的时候,那位老先生戴着一顶体面的黑色圆帽,正在跟Vicky讲话:“你应该学意大利语,我很认真地跟你说。”
他个子不高,典型的欧洲人长相,双目有神,英语带着明显的意大利口音,重重地发出单词的末尾音节,但听上去还蛮好听的。
我不动声色地走到旁边,不远不近地站着。
起初我是完全无意去听人家的谈话的,无奈方圆太小,往哪里去都只有那么一点点空间,我只好站在那里做出等候的样子。
那位老先生穿着笔挺的黑色厚呢子大衣,激烈地对当时我还是第一次见的圆眼镜女孩说:“你学过一点点,就该继续学下去。”
女孩点着头,说了几句不是很流利的意大利语,老先生认真地听完,高兴地挥动手说:“好极了!好极了!”
他高亢的样子就像我们刚刚一起携手打了一场圆满的胜仗,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那女孩子瞧向我,眼里也是默契的笑。
老先生面向我:“我的女孩,你是中国人吗?”我很高兴他以为我年纪还很小,笑着点头说:“是的,我的先生。”
他立刻说:“你好,你好吗?”说的是中文。我怔了一下,他见我的表情,立刻开怀大笑起来:“看,我也会说一些中文呢!”
圆眼镜女孩子拍着手:“这个很厉害!”
老先生对我正色道:“你也应该学习意大利语。”
圆眼镜女孩立刻笑弯了腰。
老先生像打发个小猫一样地冲她扒拉了下手,眼睛还盯着我:“我从前教书的学生里,有一个台湾女孩子。我建议她学习意大利语,她只用了八个月,八个月!就把意大利语学会了。”
他很感慨地“哦……“了一声:“她让我很惊讶,我告诉她去学,然后一年没见面,再见面的时候,她的意大利语可真让人吃惊!说得像学了很久那么好。”
接着他忽然就开始叽里咕噜地讲起了意大利语,讲得我们一个一个晕头转向,他才停下来,摆着手说:“很抱歉,我实在觉得如果你学习了意大利语,就会了解艺术的美在哪里,就像我告诉我的学生们,意大利的文化很美,无论是艺术作品还是文学作品,经过翻译和转化的总是不够好的……”
他最后这句吸引了我的注意,问他:“你是一名老师吗?”
“是的,我是个教授,我教艺术。”
我立刻感了兴趣,站直身听他继续说下去:“想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就要从学习那个民族的语言开始,刚才她说她喜欢意大利,那就去学意大利语,”他看着圆眼镜女孩,“你是说英语的,还会说一些法语,它们是一类语言,对你来说很容易的。中国来的姑娘,”他转头看向我,“你喜不喜欢艺术?”
我说我很喜欢。
他点着头:“那你更要去学,你们这么年轻,语言会为你们打开一个新世界的门。”
他又按捺不住地挥动起手臂,开始说英语和意大利语混在一起的话。
圆眼镜女孩笑得厉害,而这次我却听得格外认真 - 听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听他对艺术真挚的爱。
你看,他是真的喜欢他所说的一切,那种热爱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发出温暖的光,照亮了窗外白蒙蒙的雪。
我认真听着,不知不觉有些出神,不留神就逛到了遥远的意大利去,逛到了那些震惊世界的美丽当中去。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老先生把帽子重新扣在了脑袋上:“再会,我亲爱的姑娘们,爱你们所爱。”
他冲我们挥挥手,推开店门,走进雪里去了。
离开眼镜店,坐进车里打着火,交完停车费之后,我抬起头,发现雪下得更大了。
我忽然有些遗憾没能再见到那位老先生。
如果再见到他,我会告诉他,有时间我定会去学习意大利语,然后我会去他的家乡,把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梵蒂冈国家博物馆、罗马圣天使堡……都转遍。
车前一天一地的飞雪,收音机里放着Portugal. The Man的"So Young"。想起那位认真的先生,我从白雪皑皑中看见了那座永恒之都里闪烁在教堂顶上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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