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塞经历把放大镜应用于战争的设想,并研究出一系列完备的“阳光战法”失败之后,何塞又全身心投入到天文研究的迷狂之中。
他放弃了对家庭的责任。为不被妻小打扰,他在宅院深处专门建了一间小屋,把自己关在屋里潜心研究梅尔基亚德斯留下的天文笔记资料。白天,因为寻找精准测定正午的方法而差点得上日晒病;夜晚则仰望天空,整晚在院中观测星体的运行;当他熟练操作那些天文观测仪器后,就在马孔多漫长雨季中的一个小屋里,展开想象的翅膀,寻访外部世界那荒凉的地域,遨游未知的海洋,并与神奇的生灵交流,一边在屋中踱步,一边自言自语。他彻夜不眠,苦思冥想,双眼深陷,毛发俱张。终于有一天,何塞解开了所有迷团,着了魔一样喃喃自语,说出一连串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惊人设想,并在十二月的一个星期二的午饭时分,把他家人召集到一起,因激动而颤抖着,庄严地宣告自己的伟大发现:
“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
这个一个何等形象精当的比喻!马尔克斯通过他大如巨椽,小如绣花针般的如意神笔,通过何塞之口,道出了拉美地区从远古直至19世纪30年代时文明与科学上的悲痛与苍凉。
“地球是圆的”。这在现今是一个常识,一个小学一年级学生都知晓和能回答的真理。但人们认识到这个宇宙的真相,却是经历了多少个世纪、多少个伟大头脑的推测、论证和研究。最早在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拉斯第一次提出“地球是圆的”这一假想,但这种假想仅仅是一种猜测。因为他认为圆球在所有几何形体中是最完美的,所以地球可能是圆的;到公元前四世纪,被称为古代史上“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亚里士多德时,他观测到当月食时,在月亮表面投下的影子是圆形的这一现象,才第一次不是单纯靠猜想,而是有所依据提出了“地球是球形的”论断;到公元前3世纪,这一接力棒由古希腊天文学家、被称为“地理学之父”的埃拉托斯特尼接过,在他的名著《对地球大小的修正》中首创了测量地球圆周长度的方法,并获得了第一个科学的数据,他根据坐标原理,利用经纬线绘制出了世界地图。而测量地球周长首先要承认“地球是圆的”这一科学前提。
要知道,在古代乃至近代,无论西方或是东方的中国,知识都是被上层贵族阶层所垄断,能享有接受文化教育权利、地位、财力和机会的,只属于上层社会,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的民众都是文盲,是无权享受教育或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受教育的。这样一来,知识传承只是在上流社会的少数人中。当西方社会进入到从公元五世纪到十五世纪、长达千年的黑暗中世纪后,天主教神学统治了全社会,及至人们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些科学研究和探索都被当作“异端邪说”被压制、甚至被消灭。直至十五世纪末,早期一些天文学家绘制的地图始终是一个国家的绝对机密。在哥伦布准备大航海探险时,西班牙国王规定,所有航海图以及有关航海的最新知识和航海技术,都是皇家的最高机密,任何人泄露都会被当作间谍处死。正是在“地圆说”理论的指引下,哥伦布、麦哲伦等一批航海家才完成了伟大的环球探险,通过航海实践证明了“地球是圆的”这一事实。正是这一影响后世千年的“世界地理大发现”运动,推动着全世界各国由近代社会走向现代文明。
何塞很聪明,智商很高。绝对具备一位科学家和研究者的头脑、智力和素质。如果出生在古代,如果他能接受到文化教育,他能取得的成就,可能也不会下于亚里士多德等这些伟大的科学家。他有强烈的好奇心,有梦想,性格固执、专注、投入,有丰富的想象力,有执着的研究和探索精神,还有巨大的牺牲精神。他能忍受长达六个多月的孤独寂寞,忍着日晒雨淋,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心醉神迷。以至因长期熬夜和苦思冥想导致形销骨立。
在这样一个落后、封闭环境,仅有不多的知识和常识,没有受过基本的学校和专业知识教育的何塞,单凭一己之力和简陋的观测仪器,就推导了这一石破天惊的天文研究成果。但毫不意外,他的研究不能被马孔多理解和接受。就连他的妻子乌尔苏拉,也无法忍受他这种在她看来无疑是荒唐发疯、无聊透顶的行为,在狂怒之下,把星盘狠狠摔到地上,摔成粉碎。但这也没有阻止何塞的研究热情,他把马孔多小镇的男人召集到他的小屋里,向他们宣传他惊人的伟大发现:
“地球是圆的!”
“我们从这里出发,一直向东航行,就有可能再回到出发点。”
但人们都像看疯子一样看待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没人理解,也没有人能懂!
只有当梅尔基亚德斯这位智者再次来到马孔多小镇时,才得以把真相澄清。梅尔基亚德斯当众夸赞何塞,夸他仅凭那些简陋的天文观测仪器,就建立起“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理论,已经被小镇之外的世界实践所证明!
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何塞在发疯!
马孔多,一个被社会、也被自己闭锁和扼杀的文明荒芜之地!注定了小镇和这个地方的人们最后被直接淘汰和消亡的悲剧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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