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来客

武汉来客

      我面前立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圆脸，一双焦灼不安的眼睛，身着白色的宽松套头体恤衫，黑色运动裤，紧紧裹住浑圆的屁股。身后是一个银灰色的沉甸甸的旅行箱，看来是经过了一番长途旅行。箱子上布满灰层。他伸手掠起额前一缕过长的栗红色的头发，自顾自地说，我从武汉回来，我想做一个小手术，刚刚从八楼外科下来，他们说我发热，让我到发热门诊来了。你发烧？多少度？我一边侧身摔体温表，一边询问。我是3月初才被分配到某乡镇医院的发热门诊专做量体温这种简单而琐粹的事情。快两个月了，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武汉也从前天开始逐步解封了。每天来发热门诊的人渐渐少了，医院也开始正常接收非发热病人。37.4度。我轻微咳嗽。说到这时，这小年轻又象征性地轻咳两声，仿佛是即将登台演出的戏子临出场急切地喊两声，为的是提前进入状态。你戴好口罩。他戴着一个黑色的布口罩，被拉到了颌下，露出圆圆的鼻孔。他顺从地往上拉拉口罩，接过体温计，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才煞有介事地把体温计塞在腋下，长吁短叹地坐在墨绿色的凳子上。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你想做什么手术。我右腿以前骨折过，上了一根钢钉固定着，三年了，我想把它取出来。你怎么从武汉回来的，火车已经通了吗？我是坐火车回来的。若是发热，我一定是在武汉被传染上肺炎的。也够倒霉的，我一个月前跑武汉去捐了一千万，然后武汉封城了，我只好窝在以前上班的理发店，和一个同事挤一张床。我查过核酸，没事，才被放出来的。老天，如果今天才被查出阳性，我不是跑回来放毒吗？

      一千万？我瞠目结舌。你可真是个有爱心的人。你小小年纪，怎么挣出这么一大笔钱。

      很简单，开理发店。我开了好几十家连锁店，在全国各个繁华地段。我预备再捐两百万N95口罩给武汉的医护人员。

      说到这里，他掏出口袋里一个看不出牌子的大红手机，朝着手机里一边带着哭腔喊，媳妇儿，我回来了。我发烧了，在医院发热门诊。一边在大厅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仿佛是一头被锁在笼子里的困兽披头散发地圆瞪着喷火的眼睛，稍有风吹草动，它立刻就会拧断铁笼，跳将出来，一口咬断别人的咽喉。这是个危险分子。不光情绪千钧一发，而且宣称是从武汉疫区返回，而且发热，我一定得把这个事情汇报给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