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天子无能，诸侯当道，战争连年，礼坏乐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谁也笑不到最后，都在卖力地进行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荒诞滑稽的表演。
这就是乱世，乱了伦理，乱了规矩，乱了人心。
（一）
在这么一个荒诞的时代，出现了一场荒诞的战争——泓水之战。在这场战役里，指挥者宋襄公不仅被当时的臣民，也被后世骂得体无完肤，甚至被骂“蠢猪式的仁义”！
宋军在泓水之北，楚军在泓水之南。
楚军渡河，有人劝宋襄公：“赶紧趁着楚军渡河到中间，攻击他们。”
“等一等，这样打仗太不君子了。”
楚军已经过河，有人劝宋襄公：“趁楚军还没摆好阵，乱成一团时，攻击他们。”
“不行，一定等他们摆好阵型，这样才公平。”
等到楚军一切就位，却给宋襄公来了个降维打击，宋军大败，宋襄公大腿还被射了一箭。
在当时，楚国和后来的晋国，就是美国和苏联。春秋争霸其实就是它俩在争老大。宋国在春秋战国从来没有存在感的。宋于楚，其实就像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关键还在于，在这以弱敌强的PK中，宋襄公还来了个君子之让。
是不是很震惊？是不是很酸爽？是不是下巴合不上了？
没错，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宋襄公，自称“仁义”，却以傻出名，以荒唐的一战出名。
这有点像《天下无贼》里，傻根抱着钱在火车站高喊：“你们谁是贼啊？”真是又傻又天真。
但是，作为一个国君，怎么能这么打仗呢？智商怎么可能如此没有下限呢？
我们现在都是上帝视角。如果穿越到再早一点的西周时代，可能我们就懂了。
战争前，先下战书，约好时间和地点，双方确定好开战的时间地点，然后战书用词必须要谦恭。绝不允许偷袭。
战争都是车战。战车一字排开，对齐。在开打之前，如果对方战车没有摆好或者对齐的话，己方是不能击鼓进攻的。
战争中，不攻击已经受伤的敌人，不抓头发斑白的老人。战后，追击敌人只能追50步，不能再继续追了。
那个时候，只有贵族才能当兵打仗，平民老百姓只能在战车后负责粮草马匹什么的。
所以春秋以前的战争就是贵族战争，君子战争，仁义战争。打仗就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谁要是耍点阴谋诡计，就是打赢了也是会被鄙夷的口水淹死的。
现在我们应该理解宋襄公了，可是他生错了时代，误判了时代，给历史生生地留下一个笑话。宋襄公到死可能都纳闷：“我做错什么了？我打的是仁义的战争，为什么还要被骂呢？”
我们只能感叹，乱世何来仁义，人心不古了。
（二）
三百年后……
一个落魄潦倒的年轻人来到了燕国。这个国家刚经历齐国的战火侵略，烧杀抢掠，国内哀嚎遍野，几乎亡国。
这个落魄的人和新上任的国君即将展开一生的不解之缘。
他们就是苏秦与燕昭王。
《史记》里苏秦是一个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合纵家，身佩六国之相印，四处游说，合六国之纵以抗秦，凭一己之力搅动天下乾坤。如果苏秦是这样的角色，他在历史一隅也不过是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之辈。战国这样一个利字当头的时代，他的行为无可厚非。
但在1973年出土的《战国纵横家书》里，展现了苏秦的另一面——他是一个间谍，是燕昭王的卧底。
他在齐国潜伏了16年，鼓动齐王大兴土木，对外扩张，直至成为天下众矢之的。最后合纵六国伐齐，齐国轰然倒塌。只剩两座城池摇摇欲坠。
苏秦完美地完成了燕国的复仇大计。而攻城之时正是他被车裂之时。
原来他的卧底身份是——死间！
这令我非常震惊，也很感动。在研究春秋战国这么长时间，我都是没有感情地看着每一件历史人与事。唯独这件事。出土的文物应该比《史记》更能证明苏秦的身份。我也更相信苏秦是这样的人物。
我一直喜欢看谍战剧。喜欢那种斗智斗勇，惊心动魄，惊险刺激的烧脑气氛。那些卧底，或者与组织失去联系，或者面对无尽的考验和折磨。他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不暴露自己，要面临命悬一线的危险，还要承受人们的不理解与怀疑。他们游走于无间道，只为心中的信仰，不忘初心。
苏秦就是古代的卧底。这16年中遭遇了很多次生命危险。身份被怀疑被赵国囚禁，身份再次被怀疑，被魏国打入大牢。在齐国深得君王信任，贵为宰相，高官厚禄，权高位重，却被燕国臣民骂成不忠不义的小人，甚至被燕昭王怀疑是否叛变。
看来天下古今，间谍都一样。只不过，苏秦，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死间。他不是为了一个国家民族，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私仇，而是为了燕昭王。
从鬼谷子一代名师那学得纵横之术，拿着重点大学文凭出去找工作，“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身怀鸿鹄之志，欲一展雄图。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个出身低微的连亲戚朋友都瞧不起的人四处碰壁，心灰意冷。此时遇上一个赏识他的人，如久旱逢甘霖。燕昭王，一个万人之上的高贵君王，对他万般礼遇，奉为座上宾，这是无比的荣耀，这是至高的尊重。或许这时，苏秦已经想好，可以为燕昭王做任何事。
“士为知己者死”说的就是苏秦吧。
而《淮南子》“百诞成一诚”，也评价的是苏秦的守信忠义。苏秦曾自比“尾生抱柱”，遇到洪水猛兽，也要践行自己的承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不是又一个傻子吗？
在欺骗、谎言、背叛充斥的利益至上的战国年代，苏秦不就是一个傻子吗？是一个用欺骗、谎言成就忠义的傻子？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傻子让人感动到心疼，感动到可敬？
春秋，礼坏乐崩，我们嘲笑宋襄公的“仁义”；战国，礼乐已死，我们却感动苏秦的“忠义”。
宋襄公是古板迂腐的，但是我们换个角度，宋襄公本性还是仁义的，并不是为了一场战争沽名钓誉。继位前曾让位于他的兄长，在争权夺利的时代，让位之举已实属难得。齐桓公曾托孤于他，面对齐国内乱，其他诸侯国的旁观，他坚守信义，毅然接住这个烫山芋，让齐孝公顺利继位。
他骨子里是仁义的，并且理想主义地相信这世界还有仁义在。所以继续遵守先辈们君子之战的精神，却输掉了战争，输掉了威严。
从此，仗再也不这么打了。“兵者，诡道也。”以致现在，战争都是各种战略战术，像西周那么打，只能送人头。
宋襄公的一次仁义之战，不过是一个时代的余音，一种精神的陨落。
在仁义被嘲笑被丢弃的时代，又被苏秦捡起来了。不过，他用时代的欺骗和谎言去实现了他的忠义信仰。有点讽刺，却弥足珍贵。
宋襄公留下残存的仁义，苏秦重燃忠义的光辉，走出历史的烟云，告诉我们，自古代起，我们祖先的精神就永远不灭，人性永存。
突然觉得这个黑暗动乱的时代，有了点人性的光辉。
终究，黑暗是吞噬不了人性的善的。
每个时代都有那么几个傻子 ，于格格不入中，遵行本心，守护着珍贵的人性。代代传承，才有了现在的中华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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