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临睡前,妈妈接到电话,说外婆快不行了。心急火燎地,我们收拾好自己,打车前往医院。师傅,麻烦开快一点,我们赶时间。妈妈央求道。司机安慰说,十几分钟就可以到。猛踩油门。一路上,吃了好几个红灯,每到一个红灯,司机叹息着说,今天怎么了,路这么难开。时间紧迫,我们都担心见不到外婆的最后一面,当吃到第四个红灯,我焦躁无比,而妈妈已经伤心到哽咽,接着哭出声来。
她讲,昨天外婆求我陪她一夜,如果不是我太累了,肩背难受,着急要回家,今天她也不会这样。我没有满足她的愿望,如果今天她走了,对她而言,那就是一个遗憾。妈妈忏悔自己没有尽心尽责,从小声演变成呜咽。
我打断妈妈,讲,如果不是我,外婆也不会住院。说起来,我也要承担责任。尽管知道老人在家,我阳了之后还是选择回家休息,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房门紧闭,自己闭关七天就会好。如果我当时能住在外面,不把病毒带回家,外婆就不会得上新冠,从而引发基础疾病的并发症。相比妈妈的情绪化,我很冷静,心里带着懊悔。
她讲,如果没有把外婆从自己家接过来,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在自己的家里颐养天年,躲过这波疫情,她一定能多活几年。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妈妈边哭边说。
我讲,这不能怪你,我们都不知道事情会发生成这样。我安慰妈妈。
我心里有一件事,但是我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讲。那是在外公刚去世的时候,外婆情绪很低落。我和外婆聊天,就说了身边的一件事,子女因为厌烦老人的无病呻吟,而忽视了老人真正的诉求,导致老人一命呜呼。我看到外婆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我猛然想起,外公在临命终时对外婆呼救过,但是外婆以为是狼又来了的把戏,没有多加理睬,最后外公在睡梦中过世。而之后多年,外婆带着自责,一遍又一遍地念经,带着思念将愿望回向外公。后来我再看望外婆,她对我客气而疏远,我触发了她的内疚而不自知。当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她这些年来的心情,内心很复杂很悲戚。我为自己的愚钝和不善言词而愧疚。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办法直面外婆,我总是躲着她,担心她一见到我就想起当时的情形。就像今天,我坐在病榻之前,当我和她打招呼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神识不清。她要去开窗户,仿佛外面有人呼唤她,她口中含糊不清,表情古怪,一会儿怒目圆睁,一会儿痴呆,一会儿激愤。
我坐着,楞楞地看着她百变的神情,心里又惊又惧。惊的是她时日无多,惧的是她的临终陷入癫狂。心里百般滋味,想安抚一下她,但以我的能力,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就坐着,安静地看着她,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做着鬼脸。突然,她高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字,把遥遥的手伸向了我,眼神投向我,平静带着宽恕的意味。
我拉着她的手,冰冰凉的手,像是获得了无价之宝。忍不住热泪盈眶。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双掌之中,用额头摩挲。如果我能拥有一个愿望,我希望你不要这么轻易地走掉,你得睡在自己的家里,旁边有外公的照片,你的孩子在你的身边祝福着。
外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哭着笑着说。从包里拿出一个念佛机,把声音调到微小,放在她的枕头边。当僧人的歌声抑扬顿挫地传来,外婆平静下来,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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