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的一年寒冬,我久咳不愈。
伴随着我经久不息的咳声,是老妈连绵不断的叹息,比她的着急更加无力的,是我无论怎么压抑也压不住的咳嗽。
她日日夜夜心疼我的咳嗽,我时时刻刻心疼她的焦急。
在这样的拉锯战僵持的某一个早晨,天没亮透,老旧的木门穿过晨雾传来沉重的叩击。
我妈披着棉衣去开门。
不一会,邻居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我唤作大妗子的,递过来一个青花大碗。
碗热的烫手,炙手可热的烫。
满满一碗鸡汤,漂着青蒜叶,冒着热气。
“趁热,喝!”大妗子从掉光了牙齿皮肤褶皱成一圈的嘴里,发出和蔼的叮嘱,却仿佛向我缠绵的咳嗽挥去了千军万马。
在我妈和大妗子手拉手的神神秘秘的推推搡搡中,我约莫知道,久咳不愈,唯有趁热喝下黑色老母鸡汤,方能治愈。
大妗子用她她贫困中唯一的富有,接济了当时认知和物质都很匮乏的我和我妈。
我妈送大妗子出门的时候,盛过鸡汤的青花大碗一直冒着热气,直到它在大妗子手里出了门。
这热气,似乎在那个冬天都没有冒完。
直到后来的每个冬天。
那天,大妗子打着时代烙印的小脚轻点着地面,毫不费力的错过我家庭院里凸起的石土,像鸡汤里漂着的青蒜。
藏青的吊裆棉裤,工整的绑腿,服帖的跟随大妗子,颤颤巍巍出了门。
仿佛丹青大师熟稔的卷起收藏的书墨画卷。
大妗子死了。
我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妈告诉我的。
是我妈得到这个确定消息很久之前的事儿。
偶尔和我妈回忆起那年的咳嗽,回忆起匮乏中的被无限放大的焦虑与恐惧,自然也有被放大了的对雪中送炭的感激。
回忆的尽头,是掰着手指头,算算大妗子的数不尽的高龄,还有我妈深信岁月不饶人的祝福。“好人有好报,但愿你大妗子多享几年福吧!”
事实上,抛向空中的碗,在没接住之前,每一秒都是碎的。
大妗子与我而言,在我走出那个老旧的木门的时候,已经死了。
而我,没来得及哀悼!
所以,死亡究竟是什么?
我想,从此陌路是死亡,渐行渐远渐无书也是。
活在心里和死在墓碑下,是同一个意思。区别只是前者被记起,后者被看到,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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