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琪一个人坐在门口抽烟,天下着雨,“啐!”芸琪吐了一口唾沫,想起今早老板摧命一样的可怖声音,好像迟到一分钟耽误他赚钱的人都犯了大罪。还有这该死的天气,打工结束的时候,街上冷清得跟墓地一样,人们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努力让脑袋里只停留人类所谓的文明,霓虹灯下的纸醉金迷,掩盖不了无处遁形的孤独……
“诺。”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打断了芸琪喋喋不休的抱怨,接着一把普通的格子伞出现在眼前。呵,抽烟抽的太入迷,竟然没感觉到旁边有人,不过芸琪头也不回的拒绝了。只是想抽个烟走而已,又不怕淋雨,反正下的是水又不是硫酸,生病了总有好的那一天,没到死的时候是不会死的,顶多是过得好或者不好。“雨下的这么大,你拿着吧,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你烦不烦!”芸琪没等对方说完回头吼了一句,这世界上总有好心人莫名用女孩子三个字来关心人。
芸琪不知道,这一回头,她的目光在那个声音发出者身上停留三秒以后,彻底改变了她本会继续抱怨堕落的生活。
这是一个长相干净的男孩子,白净的脸和同样白净的衬衫,匀称的身材和清秀的气质,在昏暗的街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在芸琪眼里不断放大,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把伞在面前。“好像有把伞回去也不错,毕竟不生病比生病好嘛。”拿起伞,好似刚刚的抱怨都没发生过。
回到家,锁好门,那是一把闪闪发亮的结实的锁,芸琪特意重新换上的,虽然和满是锈渍油垢的门不太搭调,不过安全最重要,谁知道睡着了会发生什么。走进来以后芸琪开始腾地方,地方太小,杂物太多,而且貌似找不到两个凳子。终于搬了两个凳子,一个放伞,一个放她自己,然后芸琪开始默默盯着伞发呆,记忆的碎片慢慢开始和现实的情景对应,越来越清晰。
彼时芸琪有爸爸妈妈还有他,彼时他还会脸红的说一个女孩子一个人……涨红的脸说明了这是个搭讪经验不足的小男孩,留下一把男孩子特有的机械玩偶logo的伞,此后这个还挺萌的小正太长成了刚刚那个清秀男孩的模样,并陪伴多年。生活哟,这可恶的生活,偏偏……刚想吐槽几句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是琳,琳是现在和那个世界唯一还有联系的人,本来不太想说话的,想想还是接了电话。
“丫头!你在干嘛!”“咝……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是吧,什么时候把嗓门练这么大了。”芸琪揉揉被震疼的耳朵。“啧啧,要脸不?有本事你回来啊,有本事告诉我你在哪啊,就给个号码还经常关机算什么?”“哎哟,多大的事,我这不是过得好好的嘛。”“你……我想你嘛……回来吧。”“停,打住,别哭,要不我挂电话了。”芸琪听见琳吸了一下鼻涕,真忍住没哭,才说,“好了,你可以说什么事了”,然后芸琪听见了琳无休止的闲话吐槽和教育。手机放一旁,芸琪继续发呆。
不知道在凳子上坐了多久,早上照例被老板可怖的声音吵醒,听老板在那数落和炫耀,比如把你从街上捡回来就该感恩戴德,给你工作给你饭吃就该努力,要不好好工作,店子没了咱们都得饿死,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如我们当年……忘了说,老板是个伤残退伍军人,有远大理想,然而饭店经营不善,面临倒闭。芸琪刚来的时候觉得这老板太蠢了,战友都可以把他家吃垮,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聚的,难怪没老婆,战友比老婆重要嘛。
懒洋洋的洗漱完,不自觉的带上了那把伞。白天干活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发呆。老板的数落明显增多,这天的数落和刚开始来的时候的数落差不多,那时芸琪什么都不会做。但这没关系,反正芸琪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就这么恍惚了好几天,一个无比平常的下午,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饭店门口。进门,拉开椅子,缓缓坐下,椅子太靠里面,拉的时候打了个趔趄,都是老板那个军人强迫症,非要推到底,芸琪为这个给他吵了很多次,身影坐下后开始倒水,不急着点餐,漱好杯筷,叫服务员。芸琪此时呼吸急促,心跳的声音在每一寸骨骼里传导,一直传到大脑嗡嗡作响,肌肉开始紧绷,向脊柱收缩,使得背部慢慢挺得过直。那个身影叫了两声,芸琪才回过神来,有些机械的走过去,木木的听完话回来。
再出去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伞,就在芸琪想要还伞的那一刻,一阵雷声响起,马上就要下雨了。那人看了看伞,又看了看芸琪,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曾路过这家餐厅的时候给过一把伞这个抽烟的姑凉,那时候一个人在门口,看上去挺让人心疼。但马上就要下雨了,想了想说:“这伞送你了,下雨了留着吧。”说完就出去了。
等到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芸琪才像触电一样,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撞倒了好几个椅子。刚出门,大雨就开始下下来,芸琪追出去,终究跌倒在水泊里。眼前的白色身影渐渐开始模糊,留下一句:“芸琪,够了,回去吧。”然后就彻底消失了。芸琪伸手去抓,哪怕知道那是徒劳,也期望能抓住一丝一毫,但,什么也没有。坐在水泊里,任雨水冲刷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希望能冲走心里无限的悲伤。好久好久没有哭了,好累好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想睡着。
等到芸琪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躺着了,旁边依然是老板可怖的声音,“哎哟,吓死我了,没想到你跑这么快,我个瘸子追了好久,你不知道外面在打雷啊,会死人的,死我这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那人谁啊,至于吗?”换做平时,芸琪肯定回过去讥讽老板一顿,但此时芸琪做了个决定,她想回去了。
当芸琪出现在琳面前时,琳整个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邋遢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脸色蜡黄,没有任何行李,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哎呀,琳,你怎么这么爱哭,我还没死呢”,芸琪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可是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呜呜呜……”“这个嘛,以后再给你解释,先让我去见教授吧。”“嗯嗯,好,”琳猛的吸了一下鼻涕说。
“您好,教授,我的出国事宜办好了吗?”“你真的想好了吗?”“想好了。”“出国事宜已经办好了,希望你在那边开始你的新生活,不要再折腾自己了。”教授看了一下芸琪的样子,有点难以接受,这曾是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啊,太可怜了,父母和男友同时遇难。
“琳”,“嗯?”“陪我去见见他们吧,”“好”。“对了,琳!”“什么?”琳有些不解的问,“这么久幸苦了。”芸琪走在前面,背对着琳,此时琳又一次泪流满面,但是还是徒劳的拼命想忍住,芸琪说过,哭的人都是胆小鬼。
来到墓地,芸琪把两把伞同时放在了他的墓前,结束了。
几天后老板收到了芸琪寄来的信,信件解释了来龙去脉并感谢老板这么长时间的照顾,老板一拍大腿冲着兄弟们吆喝:“我就说嘛,这孩子不是普通人吧,你们就是不信,我捡到她的那天,她自己都落魄成那样了还给旁边的阿猫阿狗喂吃的,啧啧,要我就把阿猫阿狗烤了吃。”“切……你一大老粗能跟人比吗?人芸琪姑凉又漂亮又聪明,我们都看出来了。”一众人纷纷吐槽老板。
若干年后,芸琪回忆这一段往事,不禁失笑。她是幸运的吧。每一个灵魂都有一次被撕裂的时候,因为有爱,才能抵抗住这汹涌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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