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趟早班车,还没到发车的时间,车里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人,有的眯着眼继续小睡,有的自顾着玩手机。我选了第四排靠窗的座位,拿出小说开始阅读起来。其间不停地有人上车和下车,还有着急的人不停地问司机什么时候发车,卖早点和小吃的也时不时地来车厢吆喝几声。
两个六十多岁左右的妇女坐在了我的前排,看来她们是比较熟悉的,彼此谈论着各自的孙女。一个说我早上给她买的豆浆和肉包子,她一点都不喜欢喝牛奶。长身体的阶段,不多吃点怎么能行?一个 说,昨天晚上又在看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一个人笑的不得了,催了她好几次才去洗澡,今早起来还到处找校服外套,真是让人操心。两位大妈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起来,听的出她们的幸福。
终于要发车了,我合上书准备开始闭眼休息。“等等,等等,哎哟,终于赶上时间了。”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车门边上来一个六十岁模样的妇女,体型有点肥胖,因为累整个脸泛着红,鼻尖及额头渗着密密的汗珠,在我斜对面的一个空位上坐下,把一个硕大的手提袋放在脚边,一边掏钱买车票,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试额头的汗珠。
“你也回水磨?”两位大妈中的一位侧着身子问道。
“对,回去。这段时间该采茶叶了。”她仍有点气喘吁吁。
“这时间帮人采茶叶可挣钱了,估计你一天要采几十斤吧?”两位大妈几乎是异口同声。
“呵,”她从鼻子里发出了声轻笑,“我一天要采两百来斤。”语气里满是自豪。我下意识地用眼睛去搜寻她的手,真是劳动人民,那双手滿是沟壑与皱褶,泥土都还全在里面。
两位大妈也不由的发出赞叹声,“你快七十了吧?”其中一个问道。
“早呢,我才六十岁”她爽朗地笑了起来,整理了下手提袋。“我妈九十了,这不,我给她买了些衣服和吃的。”
两位大妈都坐直了,齐刷刷地侧着身子看着她,一个转弯,她们都不由地晃动着。
“真羡慕,你还有妈可以叫。我的妈早就不在了。”其中的一位大妈声音放低了许多,但仍是一脸羡慕地望着那地下的手提袋。”我们村像我这般岁数的差不多都没妈可以叫了。”大妈的声音更低了。我的心却开始有点莫名地触动。
“咱东村头那家有妈,可你看他们怎样对那老妈,穿的破破烂烂的,病了还不让给医,有时还给老妈吃冷菜冷饭。”另一位大妈气呼呼地说道。
车里的对话仍然继续着……
车窗外的油菜花开的正艳,河边的垂柳喜滋滋地吐着嫩芽。我已无心观望车窗外的风景了,只有那句话在心里无数遍地重复着“真羡慕,你还有妈可以叫。”
我的妈也快七十,是从那个艰苦朴素年代过来的勤劳妇女,她有知识有文化。我总觉得她的晚年生活就应该是看看书,写写字,要不就是跳跳舞,参加些社团小活动。可她的生活空间比我猜想的要狭隘许多。我的父亲就像是禁锢了母亲的双足,她几乎就不会去健身和跳舞。她说她忙,因为父亲有糖尿病,她便是全身心地扑在照顾父亲身上,十多年来,父亲的血糖被控制的相当好,可我母亲却真的失去了她自己的生活。为此,我常常埋怨母亲说她不懂的生活,什么都是将就和马虎。衣服将就着买便宜地穿,超市里的打折和促销也是他们乐意光顾的,阳台上的旧物和杂货也舍不得扔,电视剧喜欢看抗日神剧,新闻就喜欢看那种街头小巷的市井新闻,和我的闲聊也是东家长西家短,偶尔参加一次针对老年人促销药品器械的健康讲座回来就深信不疑……年龄越来越老的母亲在我眼里居然有了这么多瑕疵。其实是我自己忘了,我忘了母亲的裁缝手艺和编织手艺,当初每出件手织毛衣,都有许多人争相效仿,我完成不了或织错了的毛衣也都是母亲巧手化春。她的拿手好菜,女儿每次都大夸姥姥手艺好。女儿学习上有疑惑第一时间都是找姥姥……
是我自己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太少。我常借口忙,而忽略了和母亲的聊天,我甚至都忘了上次陪母亲逛街是什么时候,母亲的喜好是什么?我曾带她去过图书馆,在那里我们静静地消耗了一个下午,她说没有做家务就这样看书真轻松。带她出门远行,她就讲起文革时她坐的火车和去过的地方,滿眼都是那火红的岁月。她也喜欢吃香辣火锅,因为父亲基本就不吃辣椒。送她一双平底鞋当生日礼物,她说还是要带点跟的好。夏天她也喜欢鲜艳的衣裙,冬天喜欢素净的围巾……这些点点滴滴地回想起来,我真是内疚。
“真羡慕,你还有妈可以叫。”那个手提袋已被打开,三个老大妈又开始评论起衣服来。
我掏出手机,摁下妈的手机号码,我似乎都能想像妈是如何在围裙上拭手,如何一路小跑进卧室急匆匆地接电话的。
“妈!”我大声叫了句,心里滋生了某种力量和幸福。
“哎”妈在电话那端急急地回答到。
“这周末我休息带你去爬山。”
“爬山我就不去了,腿还有点疼。”母亲的声音有点失望。
“那就去农家乐吧,带你去吃火锅,听说有家很出名的。”
“好,好。”母亲的声音透出孩童的欢快。
真幸福,我还有妈可以叫。她喜欢超市的促销我就陪她去,她喜欢抗日神剧我也陪她看,再一起找找其中的漏洞然后大乐一番。谈谈张家的儿子找了个什么工作,李家的孙女考上了什么中学也挺好的。四季的风景那么美,是我在陪妈,还是妈在陪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