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个难捱的夜晚，辗转反侧，闭上双眼却无法入睡。回忆渐渐泛上心头，小鹿想起了姥姥的音容笑貌和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想到再也无法倒流的潇洒的大学时光，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般压抑，张着嘴巴哽咽着，却又不擅长放声痛哭，只有枕头再一次记录下了这又一个潮湿的夜。
时间退回今年寒假的末尾。姥姥的身体突然变得不太好，经常在夜晚疼得呻吟，让本就不安的夜晚变得更加窒息。妈妈带姥姥去医院检查，没有查出什么大病，当做常见老年病住院接受治疗。那些日子妈妈和舅舅轮流去医院照顾姥姥，家里空了，只剩小鹿一人。去外地上学之前，在医院小鹿和姥姥道别时轻松地对姥姥说道：“姥姥，你一定没事的，心态好一些很快就能出院了！”姥姥只是面容憔悴，双眼无神地呆呆地回应着：“嗯。”小鹿一定没有想到，这一面竟会是她与姥姥的诀别。
回到学校，小鹿又开始了忙碌又潇洒的最后的大学时光。她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四年时光如此精彩，以至于小鹿内心十分抗拒和这绚烂的青春时光道别。
在学校的时候，小鹿虽然时常会问妈妈姥姥的状况，但更多时间在忙着毕业论文和自己丰富多彩的小生活。一觉睡到大中午，和男朋友约约饭、去学校的涂鸦墙涂鸦、去学校舞房跳跳舞，一起去live house听一场龙胆紫的现场表演；或者和好闺蜜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在学校的喷泉坐着聊一大晚上，和男朋友闹矛盾了向闺蜜倒倒苦水……日子过得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但却有一种不安在悄悄地蔓延着。小鹿听妈妈说姥姥最近还在住院治疗，虽然有点担心姥姥怎么还没出院，但小鹿也没有多想。直到母亲节那天，小鹿刷到舅舅的一条朋友圈，舅舅在那条朋友圈中表达了自己对姥姥的愧疚，责备自己对姥姥的疏于关心，并附上了六张姥姥的照片。小小一条朋友圈却并不简单，小鹿嗅出了一丝凝重的意味。小鹿当即打电话给舅舅，询问姥姥的近况，没想到舅舅竟然说姥姥查出了骨髓瘤。“骨髓瘤……？”小鹿听到这三个字，脑袋有点懵，妈妈可从来没提啊！“妈妈可从来没给我说是肿瘤啊！那我赶快回家看看吧！”小鹿问道。“不用不用，你先忙你的学业吧……姥姥这边我们照顾着。”舅舅回答道。“哎……那好吧。”小鹿无奈地答道。其实心里归心似箭，觉得什么都比不上回家探望姥姥更重要，况且学业也并不繁忙。可是舅舅既然这么说了，小鹿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不急着回家，觉得姥姥的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
自从这一通电话之后，小鹿日常生活中时不时地会想起姥姥的病情，心里便蒙上了一层乌云：“姥姥怎么会得骨髓瘤呢？姥姥肯定不会只有几年的光阴了吧……我绝对不会成为为了学业而把家人放第二的傻瓜……”在一个十分不安的夜，小鹿躺在床上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脑袋里回想起姥姥陪伴自己长大的点点滴滴：想起小时候暑假跟姥姥回老家那凉爽的光阴；想起那次大雨没带伞，绝望地淋着倾盆大雨赶回家的路上，竟然看到姥姥前来给自己送伞的身影；想起小时候不懂事和姥姥生气的画面；想起初中时因为怕黑，和姥姥睡在一起，听着姥姥睡觉打呼噜的声音感到一阵安心的时光；想起越长越大和姥姥的交集越来越少，对姥姥的关心越来越少的事实……小鹿心里五味杂陈，一切思绪在夜的发酵下，化成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就在这天晚上，小鹿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一颗牙挤掉了另一颗牙。第二天醒来查了周公解梦说梦见牙掉了是不好的象征，寓意着亲人的离去或是自己内心的成长……小鹿更愿意相信自己这个梦的寓意是第二个……
做了这个梦以后，小鹿心头的乌云却越积越浓。每天都会询问姥姥的状况，要求妈妈拍下姥姥现在的样子，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小鹿的心又惊了一下：画面上的姥姥脸色阴沉，黑眼圈浓重，手臂上好像输液过度已经发青。关键是神态已了无生气，双眼空洞得让她觉得心里发憷……小鹿将这些担忧讲给妈妈听，妈妈只是安慰说是没拍好，可能是背光的原因。小鹿也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但这个理由又无法说服自己。又过了两天，小鹿给妈妈打了电话，要求和姥姥通话，可是妈妈说姥姥现在在接受治疗不能通话。不久后，妈妈竟然说姥姥要出院了，小鹿感到很不可思议，情况突然好转了吗？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又感到暗暗高兴……
在五月进近尾声的一天，小鹿收到了上海XX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小鹿暗自在心里对老天爷说道：“如果能让姥姥的病好转起来，我宁愿放弃这次去上海读研的机会。万物都遵守能量守恒定律，祸福相依，一件好事后面肯定会跟着一件坏事……那我希望通过放弃好的来抵消坏的。”但是，小鹿又转念一想，我是真的想放弃，但是又怎么能抗拒这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实呢……
就在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经常失眠多梦的小鹿睡了个好觉，无梦。第二天一下睡到大中午。“滴滴……”微信突然传来信息的声音，睡眼惺忪地点开一看，是妈妈。“姥姥可能快不行了，这两天你赶快收拾一下赶快回家吧。”看到这个消息，小鹿犹如五雷轰顶。“我是在做梦吧？怎么可能？前两天不还说要出院了吗？！”一连串的疑问和震惊向妈妈丢去，但是妈妈却回复说现在要赶回家收拾东西带姥姥回老家，先顾不上说了。一面查询不到合适班次的火车，一面老师又催着要去开会修改论文。小鹿两面为难，想出最好的折中办法就是先去开会然后再赶回去。去开会的路上，小鹿心情沉重，本来预想的姥姥最起码还有三四年的光阴，怎么瞬间就变成了两三天的光景。“这一定不是真的，我一定在做梦！姥姥，等我回去……等我……”一整个会议，小鹿的心情都很沉重，同学们说说笑笑，小鹿却只能在交谈中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脑袋里浮现的都是和姥姥一起生活的点滴记忆，恍恍惚惚发呆出神仿佛置身梦中。“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小鹿掐了掐自己，但噩梦却还不醒！
终于轮到老师审阅小鹿的论文了，不幸的时刻也不失时机地降临——“不用急着赶回来了，姥姥走了。”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了这一噩耗。看到这条犹如炮弹的消息，小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老师张着嘴说着什么，小鹿却仿佛隔着一层薄膜，只看到嘴动却听不到声音。泪水顿时涌上了眼眶，老师好像发现了小鹿的异常，眼神里写满了疑问。但小鹿却只能强装镇定，努力压抑即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身体在这里，意识却早已飘忽到九霄云外，沉浸在自己心事的真空里。在泪水快要克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时候，小鹿赶快用双手交叉盖在双眼上，假装打哈欠之后擦掉顺带流出的眼泪。如坐针毡，等到老师终于审完了小鹿的论文，小鹿以请假为由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路上碰到了同班的同学玲玲关切地问小鹿去哪里，绷不住的小鹿告诉她了这个沉重的消息。平时交集不多的玲玲在此刻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小鹿：“哎，我爷爷当时走的也是很突然，家里人都没有想到，那都是我小学的时候了……”“我也没想到我姥姥会走的这么突然……好像做梦一样！”“快回去看看吧，路上小心啊，不要太伤心啦……”“好的，谢谢你……”
回寝室收拾行李的路上，还好有太阳伞做庇护伞，小鹿遮住自己的眼睛肆意地流泪，释放自己的悲伤。怎么也想不到，姥姥会以这么仓促的方式离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本来以为只是日常的老年病住院治疗，怎么就慢慢演变成了骨髓瘤，怎么最后变成这么猝不及防的离开！曾经还信誓旦旦的认为自己绝不会是那种让生离死别遗憾发生的傻瓜，现实却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笑我的天真和幼稚。我在潇洒的时候姥姥却在和病痛挣扎……”真是越想越痛苦，漫无目的地溜达在校园里，小鹿并不想回寝室，就想在这个伞下再多哭一会，再多哭一会就好……
终于怀着忐忑悲伤的心情回到了山里的老家，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暑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家里的小院还没有现在这么荒凉，当初生机勃勃的两颗无花果树早已消失了踪影。门口撑着一个大大的充气门庭，门庭里放着的是置办丧事要用到的东西。人来人往的，都是来帮忙操办丧事的乡里乡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都要出院了吗？”见到妈妈的第一句话，小鹿只是这样嗔怪地问着，说着说着泪水就冒出了眼眶，妈妈只是用沉默不语着回答着。还是连姥姥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小鹿怎么也没想到，姥姥的遗体火化得这么快……如果再早一点回来就好了……怎么都是如此地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听妈妈说救护车快开到老家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姥姥留下了一滴泪，这滴泪中含着对人间的无限眷恋和对家人的依依不舍。可能连姥姥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走得这么仓促。听到妈妈这样说，小鹿的心更痛了。
那天晚上，小鹿在姥姥的骨灰盒前帮姥姥守灵。守灵要家人轮流，门户大开灯火通明，不停地更换即将消失殆尽的香火，寓意香火不断。半夜三更，坐在姥姥的骨灰盒前，小鹿并不感到害怕。毕竟是自己的姥姥啊，即使阴阳相隔，还是亲切的存在。小鹿默默在心底对姥姥说：“对不起姥姥，我来晚了，没有见到您最后一面。您肯定也很想见到我吧，可是终究是没见到……没想到再见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打开知乎，小鹿搜索起来守灵的注意事项，其中有一条说道不能让猫狗近身。正这么搜索着，一抬眼，小鹿就看到有一只小白猫在距离七八米远的门口探头张望着房间里。小鹿壮着胆子走出去，却又再也搜索不到那只小猫的身影。小鹿回到房间里继续坐着，没想到不知何时那只小白猫竟然走到了房间门口，就出现在离小鹿一米远左右的距离，“啊！”这可吓了小鹿一大跳，本能地跺了跺脚，想让小猫离开。小猫却也并不惊慌，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姥姥的遗像，一脸询问和好奇的神情，像是在探望自己的老友。最后终于在小鹿的狐假虎威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后来它又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地在院子里出现了几次，但是好像和小鹿形成了某种默契，一被小鹿发现，就恋恋不舍地掉头走了……知乎说，猫是通灵的动物，守夜时不能让猫狗靠近，就是害怕还未投胎的亲人的遗体被猫狗附身。但小鹿更愿意相信，可能是哪个已故的亲人附着在这只小猫上前来吊唁，或是游弋在家门口还未离开的姥姥的灵魂附在这只小猫身上，回来看看我们最后一眼……
夜越来越深了，晚上的山林里有不知名的鸟叫，听着有点恐怖，开始害怕和犯困的小鹿终于在妈妈的呼唤中睡觉去了……但小鹿真的很想守夜到天亮。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机会回报姥姥，没想到唯一的机会竟是和姥姥诀别，送姥姥最后一程……
姥姥的花儿落了，丧事也很快结束了。回到家里，一切如常，一切又都不寻常。小鹿很想开口叫门：“姥姥我回来啦！”很想在无数个瞬间，唤一声姥姥，可是都已说不出口，因为心里清楚除了沉默的空气，无人会应声。晚上还是会听到熟悉的打呼噜声，仿佛姥姥还在那般安心，但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鼻吸了。白天沉浸在日常生活的烟火气中，小鹿并不太会被感到悲伤，但每每在夜晚，隐隐作痛的伤口总会一次次复发，痛得人无处遁形。一次又一次哭花了脸的枕头，便是这一病痛最好的证明。
再见了，那潇洒的大学时光，再见了，还未好好道别就匆匆离去，连背影都追不上的姥姥。
多希望这场噩梦，掐一掐胳膊，就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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