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五十万年前,北京猿人就会使用火了。从此,人类开始告别茹毛饮血的时代,第一缕文明的曙光照耀过来。过生活,第一等重要的是什么?是薪炭。有米粮,固然可以生吃,但生活的质量算什么?我小的时候,父亲只要跟队长说一声,家里生火做饭的柴没了,他就会批假给你去挑柴。人同此心,煮不得饭吃就没力气干活。
挑柴分两种,第一种是上山去,把山林里枯死了的松树栗树,或是杂木树砍倒,堆码起来,割来藤条,上端打个箍子,下端打个箍子,用绳子扁担担回来。你挑柴,我挑柴,村村寨寨的人家都要挑柴,山林里枯死的树肯定是不够挑的。于是,有的人就想怪办法,铤而走险,把松树枝砍斫下来,当做柴禾担回来。看林人当然不同意,抓到了,拉到村上去解决——罚款。那时大家都很穷,一个挑柴的人是拿不出钱来的,通常地就是把他的扁担绳子扣下,让他出远门一天,无果而归,还要倒贴黄瓜二条。下次学乖些,不敢再干这种违反乡规民约的事情。
另一种是捡拾松果。用松果来点燃煤饼,这是很好的了,易燃,焰火强烈。美中不足的是松果不熬火,不耐事。不像柴禾那样,在灶洞里塞进几根,一阵呛鼻的浓烟过后,火舌接二连三跳跃起来,一锅饭煮熟了,一顿菜做熟了。大人们不大喜欢到山林里捡松果,认为这太小儿科了,他们瞄准的是树木,于是就把捡松果的任务留给了孩子们。
童年做事情,许多带有游戏性质。到了周末,放学回家的路上,青布书包打着屁股。一路走,一路商量,高年级的孩子三五相约,明早我们挑松果去。一位提出动议,其他马上附和:“要得的,挑松果去。”谁也不反对,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有男生,也有女生,都一个班的,都一小片的邻居,大家是发小,玩灰玩土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回来跟家长一说,家长一致赞成。能为家里做贡献了,乖儿子,乖囡。至于安全,家长也不担心。社会主义新时代,绿林强盗坏分子早就灭迹了;豺狼虎豹,早就命丧猎枪之下。河水流淌在低矮的凹处,山林,不是它的生存环境。捡拾松果,无需上树,一群孩子活动,你融入我,我融入你,行动是统一的,说干就干,说走就走,说歇稍就歇稍。还有就是那时的父母养儿女不娇贵,干劳动是长本事,长生存能力,就像鸟一样,你要让它去飞,翅膀才会在风雨中锻炼出来,变得坚强而有力。
母亲听说孩子要去挑松果,晚餐的时候,会多做一点玉米饭,在甄子中蒸熟,乘着热气欢腾,双手伸进凉水浸泡一会,快速入甄抓起,在掌指间来回地团,团成几个玉米饼子,放在一块布里包好。
明早要上山去,孩子们头一天晚上早早地睡下。没有钟表来确定夜深还是夜浅,一觉醒了,再睡一觉,对着窗户看看,亮光还不觉得,黎明来了没有?判断不了。忽然听到树上传来几声小雀叫,接着是公鸡的打鸣。起床,洗把脸,把玉米饼子放进竹饭盒里,搬两块豆豉,一块放进饭盒,另一块捏碎放到铁锅里。柴草火生着,把锅支到火上去,淋点食油进锅,热两碗冷饭吃下肚。水要在家里喝足,水壶没有。担着谷箩出门去,老黑狗跟在身后,小主人要出门,它自觉自愿送一程,护一程。
听见街心里有人走动,有狗吠的声音,有邀约的声音,大家都起床来,洗脸吃饭担谷箩。一群孩子走在山路上,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才休息了,才吃了饭,精力充沛。三四只狗跟在他们身后,夜风凉凉的。走着走着,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孩子们觉得狗属多余,转回头交待一声:“黑狗,回去了,我们不要你挨着走。”“白狗,回去了,再跟着我们就打你。”黑狗听话,直了尾巴跑回去。白狗站在原地不动,小主人停住步,跺跺脚。白狗有些怕了,摇摇尾巴,一路飞跑追赶黑狗去。
来到山上,大家分散开,在树林里钻来钻去。这株树上掉下来的松果张开嘴(松果上的鳞瓣),明显有些时日,风干了;那株树上掉下来的松果嘴巴还在拢着,果面覆着一层绿茵茵的青苔,风吹掉下不久,拿在手里石头似的,很有分量。张嘴的松果,捡拾来,很容易就把谷箩装满;闭嘴的松果需要反反复复地捡拾,才能装满谷箩。两种松果担在肩膀上,感觉截然不同,前者看着一大担,实际并不重。后者看着松果仅只装平谷箩,压在肩上行走,却是沉甸甸的。当然,捡拾的时候,你不可能全碰到张嘴的松果,也不可能全碰到闭嘴的松果。反正见到什么拾什么,张嘴闭嘴的松果都会捡到,混合着装到谷箩里去。所以,孩子们肩上担子的重量虽然相互有悬殊,但不是很大。
抬起头来看看,日过中天,应该返程了。领头的孩子一声呼叫,大家聚过来,下山,一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来时是甩着手,空着身,没有负荷,轻飘飘的。去时完全两样,肩膀上压着一担松果,下山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走出一段路,肩膀被磨压得火辣辣的,脚杆的酸痛不断袭来,脑门上汗珠渗出,顺着红扑扑的脸庞淋到地上,走一会就要停下来休息。走在最后的一个喊累垮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会主动返回来,互相交换了担子挑。这段路是一定要走完的,这挑松果是一定要担回去的。一起来的人要相互照顾,等一等,一起回家,不能让谁掉队,落在后面。
前面路旁,有一滩水,看着还清澈。孩子们一阵高兴,可以就着这水吃饭了。一群人,坐下,歇下肩上的担子,拿出饭盒,啃一嘴玉米饼子,咬一点豆豉,饼子和着豆豉嚼,香味辣味豆味混合着,肚饿好充饥。食物是粗糙了些,但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吃下去,才能把松果担回家,完成既定的任务。吃完了,大家跑到水塘边蹲下,抄点水出来洗洗手,哗啦哗啦捧起水来饮。饭吃饱,水喝够,娃娃们还想再休息一会。杜鹃花开了,麦子黄了,涛声一阵一阵从远山传来,孩子们慵懒着,迟迟不肯起身。劳累之后的休憩,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谁都希望能多享受一会。
忽然发现,路上走来一个挑柴的大人。走近,认出来,是村里的杨叔叔。他身体壮实,肩膀宽厚,一个人挑两担柴禾。把这担柴禾送到前面去,再折返身回去担那担柴禾,送到更前面搁着。就这样,一次挑两担柴禾回家!杨叔叔遇到孩子们,招呼一声说:“小娃,时间不早了,挑起来,跟我走。”看看杨叔叔,又看看自己,孩子们起身,没有再歇着不动的理由了。山路上晃动着一群挑柴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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