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伤”这个词，其实大抵幻化无形。
在医院没有专门的科室，在药房没有正经的处方，在瑜伽馆也没有能拉伸它的体式。基于手边没有《现汉》，只能参考百度百科，查其词源，道，“情伤”一词出自南朝谢灵运《送雷次宗》，诗云，“志苦离念结，情伤日月慆。”几经转换，显然已变了意味，成了无根之词。
但对于猴子而言，情伤不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状感受，更是液态的酒精混合物。
韩沉坐在猴子对面，闲闲望向窗外。夜这么深，城市化出千百种幻影，隐匿着吞噬人心的野兽。马路对面，荣芳斋的灯光暖暖的，像一团毛茸茸的火焰，可于寒冬取暖，也可在深渊照明。他突然想起一个女孩的背影，心念一动，垂下眼帘，无声地笑了。
猴子见他眼里闪现笑意，诧异地瞪了他两眼，忍不住又抬脚踹了一下。
韩沉反手回了一个巴掌，道，“先走了，你慢慢喝”，起身道别。
猴子伸手拦他，“别呀，还下一场呢。”这次朋友多，猴子也只是虚拦一下，被他侧身闪过。
韩沉开车到雨墨楼下，熄了车，坐在黑夜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磨蹭了半晌。
他拎着荣芳斋的糕点，悠悠走到雨墨的门口，悄然走过已经关了灯的走道，站定，在格子间的角落里看到她。韩沉左右看看，没找到顾白，便径直走过去，把糕点往她桌上一放。
俞小楼吓了一跳，从稿件中抬起头来，见是他，又一惊，只有道，“Hi.”
韩沉往桌边一靠，并不殷勤地说道，“顾白呢？”
“诶，可能出去了。”俞小楼往顾白工位那儿张望，四下无人。
韩沉听罢，也不多留，只道，“给他买了糕点，一会儿帮我给他。”转身就要走。
“哦，好。”俞小楼应道，脑袋里却开始思考两个男人间的糕点情义。“找他有事？坐会儿再走吧。”大半夜跑来送吃的？
不了，韩沉摇摇手，晃晃悠悠走了。
顾白一定会把糕点分给她吃的，每样都有四个，这样她应该能分到两个。
等顾白从楼道里挂了电话回来，韩沉已不见踪影，他看着桌上的荣芳斋袋子，见四周只剩小楼一人，问道，“你去买吃的了？”
俞小楼正审到要害处，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刚刚韩沉过来的，给你送吃的。”
顾白手一抖，思索起最近埋汰韩沉的地方。
“他人呢？”顾白心虚地又看了一圈，像是怕他蛰伏在书堆里面。
“走了。”这么高高大大的人，怎么可能窝在书堆里面，俞小楼望望顾白，想着他莫不是打电话打傻了，又想从他表情中嗅出一丝糕点情义的隐秘。
顾白不明所以，但还是松了口气，他端着盒子走过来，往前一递，道，“尝尝。”
俞小楼扫了一眼，谢道，“不了，我不爱吃甜的。”
“哦。”顾白也不推让，坐在桌边，自顾自吃了起来。
夜深，有书，灯光慵懒，朋友相伴，顾白心里叹道，是好日子。荣芳斋，老字号，好味道。至于韩沉为何绕路过来多此一举，他此刻还不能参透，就留待以后吧。
俞小楼突然停下笔，问道，“他是你玩得好的？”
顾白点点头，口里含着松子糕，含混不清道，“我发小。和猴子，就上次花城你见到的，我们仨，一块玩儿大的。”
俞小楼心里叹了口气，让北京人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只怕办不到。她抬眼扫了扫顾白的吃相，确认他此刻除味觉外其余感官皆退化，才酝酿地问，“猴子？那他叫什么？”
这在顾白听起来像是两个问题，便老老实实分开作答，“侯欣雪，韩沉。”
侯欣雪，不用问，一定是嫌名字太女性化而启用了一个毛躁的爱称。
韩沉，俞小楼默念这个名字，在心上划过，又想起他那双漆黑的眼。
“老大，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喜欢吃荣芳斋。”俞小楼转开话题。
顾白微微一窒，仍勉强辩驳道，“谁喜欢吃荣芳斋，这都是你们小姑娘爱吃的东西。”
俞小楼奇道，“那他为什么给你送这个？”又转回到这令人百思不解的糕点情义上。
顾白也不能明白，他知道的信息甚至不比俞小楼多，例如他就没有听到韩沉送糕点时的对话，虽然大概听了也没用。于是只能端起老大的威严，糊弄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请妹子吃剩下的拿来喂我了。”
俞小楼暗暗心惊，不动声色收起看狗的表情，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老大不愧是老大，竟已修炼到宠辱不惊的境界，小楼想到此处，不由挪了挪，坐得离他远了几分。
其实老大也是很好看的男人，她转念想。俞小楼收起闲心，决心以后一心一意侍奉顾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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