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曾是韩沉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顾白妈妈总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年四季都有争开的花儿。韩沉最喜欢的,是西南角的两颗枣树,不高,风一吹枝丫便歪下头。树上结的枣子清甜可口,青色的皮上总有不规则的棕色印迹,像是被阳光反复抚摸,才不小心留下这一点珍视的痕迹。枣子入口,嘎嘣一声脆响,算而今当属回忆中唯一鲜亮的痕迹,而剩下的,都是顾颀。
顾颀。
怎么绕都绕不开顾颀。
顾颀是一位令人羡慕的兄长。他品学兼优,敬老爱幼,有无限的前程,无限天空。顾颀卧室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墙的乐器——吉他,贝斯,钢琴,大提琴,萨克斯,这人循着自己的兴趣,学会了许多乐器,多是自娱,也曾在学校和乐团演出。韩沉曾羡慕地想,他自己就可以组一个爵士乐队了。
二楼的窗口总有柔风吹动白纱,不自觉几分缥缈意,偶让人心念一动,仿佛江湖远而天地大。顾颀曾教他弹吉他,fingerstyle,宛如斜阳脉脉立高楼;也曾耐心覆着他的手,缓缓拂过提琴的弦,依依不舍,宛若恋人;好像还曾陪他四手连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音符流泻,洒了一地月光。但他也亲手毁了这一切,一切音乐构筑的美好,一切儿时对哥哥的想象,一切年少的清澈与单纯。
韩沉睁大双眼,仿佛还能看见他的脸,眸若星子,眉如剑霜。他倾诉的话语,他掌心的温度,他低声的笑和温柔的呼吸,时至今日,仍不能忘,仿佛瓷杯落地,支离破碎,仍不能忘。
顾白看到楼下的韩沉,下意识收起了相框,不知他要不要上楼。韩沉倒是一脸坦然,他推门走进院子,站在早已空无一人的花园里,吹着风,不见悲喜。
顾家老宅已被空置了四五年,顾颀死后,顾白全家移居美国,直到他毕业后回国,才重又请人来打扫。顾白虽不住在这里,但仍对屋里的角角落落十分熟悉,他走了,又跑回来,不知曾失落于此的什么是否还能拾回。
他走到韩沉身边。
韩沉倒是令人意外地先开口了,他望着远处雾霭云山,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回来。”
站在这里,仿佛还在吹着昨日的风,顾白也有同样的感觉,他道,“我也就偶尔回来看看”,又道,“爸爸当年太过伤心,一定要走,又不忍心卖掉这里,大概还是舍不得。”
韩沉目光闪烁了一下,有种坦白的冲动,一股气提到了胸口,又被死死压在喉咙里。他渴望顾白感受到他的犹疑,逼问一句,也许就是解脱。
顾白此时也正看过来,俞小楼转述的噩梦犹在耳畔,可见这么多年了,韩沉从未真正解脱。
两人目光一触,都能感到对方眼中深意,但该不该谈,话说几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种种顾虑都悬搁心中,未成定数,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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