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不意春风吹

源哥幼儿园班里有一个小女孩，和我们同一个小区。每次我和源哥睡前聊天的时候问他，在幼儿园喜欢和哪个小朋友一起玩，他总是说那个小女孩。我又问人家喜欢和谁一起玩，源哥就懒得理我，脸上的表情却透出迷之自信。

一次，接园的时候赶上一场春雨，女孩的妈妈邀爷爷带着源哥搭车。不想女孩无论如何不让源哥上车。怎么劝也不行，只好作罢。

后来这事让我知道了，就揶揄源哥：你说你最喜欢和人家玩，可是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呀。

源哥又是一副懒得理我的表情：她喜欢和我玩，但是我抢了她的水晶泥。

我觉得正是可以教育他的机会：你喜欢她就应该对她好一点，抢人家的东西，她怎么会喜欢和你一起玩？

源哥斜了我一眼，继续摆弄他的汽车玩具：我就喜欢这样和她玩。

幼儿园班主任在家长会上说，孩子们都表现出和其他小朋友交往的意愿，但是他们还不懂得怎么正常交往。孩子们都思路清奇。

别看平时源哥在我面前蔫了吧唧，没想到竟是自带蔫坏属性，且参数颇高。

这可真的不像我。

我的幼儿园时代离得太远了，无忧无虑的日子留下的多是模糊的情绪，记不住几件事。但是我记得有一次，也是一个小女孩和她妈妈，堵到我家里告状。之所以记忆尤深，是因为这大概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因被冤枉而感到莫大的受伤害。我都不认识她，虽然凭当时的印象她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我没有源哥那种满不在乎的洒脱，情绪激动地否认了小女孩的投诉以后，就把自己锁在卧室，留父母善后，大有一股贞烈死节的气概。

从此我就不太愿意和小女孩们一起玩。小时候我的家在一个兵工厂，人们交往得近，即便小孩子惹点祸，很快就波及大人。我从小的性格就是，麻烦的事不想沾。有了这次的经验，我更是把小女孩定义成巨大的麻烦——比摸鱼斗牛、偷锅卖铁、砸人窗户更严重的——麻烦。

但是，不自觉的，还是保留了个别“麻烦”的关系。

即便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也能以我全部的玩具为代价笃定：有个女孩，我愿意和她玩，她也愿意和我玩。

一群孩子，或是只有我俩，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一起捉迷藏、扔沙包，一起在小花园的假山和小树林里上蹿下跳，一起躺在球场的草坪上看星星。

其实我不愿意以成人的经验回溯这份感受，可我愿意承认，它蕴含了单纯、率真、天性里滋生的渴望、成长里培养的关心。

后来——儿童故事里最让人食之无味的后来，凡事最终都会走上一条俗套的轨迹，就是淡了。仿佛过了特定的坐标，也只能如此。岁月如潮涌，过往皆如砂，上翻下淘，所剩无多，然而我知道我心里从此多了一粒金。

多年以后，我听我妈转述她妈妈唠家常时的叙说，有一天她病了不能去幼儿园，还在家里哭着说想要去和我一起玩。那时我觉得我的幼儿园时代好像又多了惆怅。

这都是属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久远故事了。看着现在的源哥，还不到四岁，他妈妈把他生得眉清目秀，留着一头柔顺的中长发，帅得我都经常想和他亲嘴儿。每天晚上哄他睡着，我端详着他的脸出神，偶尔会幻想这小子长大以后有姑娘为了他疯狂，我心里就有点五味杂陈。作为保守时代的古董，我有我的经验，但是他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撩姑娘的本事我教不了他，但是真的想和他聊聊怎么和自己的内心恋爱。

我猜，他爱我终究会抵不过爱一个姑娘，到了那一天，我们爷儿俩一定要平开着喝酒，聊聊浮尘情事如何成为一个男人的聘礼，聊聊我在他不到四岁的时候由他及己地添了什么感慨。

我愿他拥有无忧的童年，愿他以后还能记得在幼儿园喜欢一起玩的女孩，愿那女孩在大浪淘砂过后也为他心里留一粒金子。

幼时不意春风吹，老来却叹秋雨垂。

就这样吧，人生无处不值得珍惜，尤其是在还不懂得何为珍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