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兰州拉面

       

  腊月二十八的这天，武汉刮着凄冷的寒风，我拿着火车票刚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脑海里还在回味昨天和朋友们一起欢聚的场景，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是爸爸的，我还没来的及说话，那头就传来了他责备的言语：“家里都忙成一团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我脸上的微笑顿时僵住了，爸爸见我没说话，停顿了一会换了一种和缓的语气说：“等会到了之后去一趟医院，奶奶在你到的那个时间会去医院，你去接应一下。”我简单的回复了一个嗯，就挂掉了电话，心情变得特别的复杂，心想：我这大半年都没回去，一回去就去医院，不是才出院嘛？又怎么了嘛？这么紧急？短短的四个小时，第一次感觉回家的路途是如此的心焦和漫长。

  下车后，家乡的风吹在身上的感觉更加的刺骨，我裹紧了我的大衣，我顺手拦下了的士，直奔医院。刚走在门口，看见爷爷推着轮椅带着奶奶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我急切地跑了过去，奶奶的神情就像迷路了的小孩，凌乱的白发显得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迷茫无助憔悴的状态，抬头突然看到了我，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对我说：“你刚回来，我不想让你爸爸告诉你的……”话还没有讲完，奶奶便用手绢捂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平日高大活泼的奶奶因为疼痛缩在了轮椅上，整个人显得很瘦小，看到这样的情况我不知所措，再三询问是不是头疼又犯了，快八十的爷爷心急的也说不出话来，许久奶奶才小声带着哭腔说：“眼睛疼……疼的头要炸！”我赶紧将奶奶推进了眼科，问到医生的时候，奶奶强忍着疼痛把情况告诉了医生……话还没有说完，就吐了……在医院白色的地板上那些呕吐物格外的显眼，我心疼又紧张，得知我们走错了一层楼奶奶依然强忍着微笑对医生说：“不好意思啊医生，我们年纪大了就是邋遢，你们看着恶心了！我让我们家老爷子打扫干净。”我心想，自己都疼成这样了还顾着别人，还没过十秒又吐了起来……在奶奶有着丝微笑意的脸上变得虚弱无力，在医生的引导下我带着奶奶走了步梯，扶起奶奶的那一刻，感觉轻飘飘的，仿佛隔着厚棉袄就能摸到她的骨头，我心一惊，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在我的手忙脚乱之中妥善的将奶奶安排住进了病房，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奶奶打了止痛针后，安静乖巧的睡着了，我的心也慢慢从紧张慌乱变得平静了起来，我未曾想过，我一个人要独自面对这种紧急的事情，也是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一股成长的力量在推着我前进，虽然一直因为爸爸的责怪而心塞，但是经历了这些，感到我是如此的被需要着，仿佛那些责备随着奶奶的神情变得起伏而消散了。

  在医院照顾了两天之后，奶奶的病情稳定了，疲惫不堪的我回家休息了一天，结果当天就接到了奶奶的电话……问我可不可以去医院陪她吃一顿饭。心想着医院的饭着实太清淡，但可能老人家寂寞了吧，为了不让奶奶失望，我满口答应了。

  我去医院去的很早，奶奶像个小学生，不敢动弹乖乖的打着点滴，奶奶的目光是那么的慈祥，突然对我说：“我想吃水果了，你能不能下去买点过来，买你最爱吃的就行。”随即单手小心翼翼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百块钱，我未曾工作，身上只有所剩无几的零花钱，就不再推辞收下了。

我买的全是奶奶最爱的水果，只不过都买的是最贵的价钱，奶奶满心欢喜，对我说：“洗了，我们一起吃啊，不管多久没见你，我都最喜欢和你在一起。”我也笑了起来。

  午餐的时候医院送餐送的很早，太清淡了，奶奶爷爷也突然没了胃口，奶奶说：“这附近你熟，你带我们出去吃吧。”这应该是我和爷爷奶奶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吧，奶奶看我神情有些犹豫，又说：“只要你喜欢吃的，我和你爷爷也都喜欢吃。”我心想：如今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了，奶奶病着还想着依我的口味来，真是对我宠爱有加，想着奶奶最爱吃面，综合考虑之后我带他们去了兰州拉面。离吃饭的高峰期还有大半个小时，面馆里的人并不多，我拉着奶奶坐到了靠近里面的位置，爷爷把双手放在了腿上，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奶奶的傍边，服务员好像并不热情，但是爷爷奶奶表情却很很期盼似的，所以我主动给奶奶说起了这家面馆的招牌，心里想着一会我自己要吃西红柿牛肉盖浇饭，听我说了那么多，爷爷不禁兴奋了起来，自己离开了座位，走到了贴着菜谱的那面墙前，像个孩子一样开始小声的念着菜单，不一会他一只手指着菜单，一只手招呼着奶奶过来：“这个牛肉拉面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啊？”奶奶因为眼睛还没有修护好，所以皱起了眉头，表情认真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牛  肉  拉  面……25啊！怎么一碗面要这么贵呢？”于是爷爷严肃地感觉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又把菜单瞧了一遍，说：“不是吧，哦！牛肉拉面二十五”，然后露出了温柔的目光，对奶奶说：“那我换一个吧”，便拿出了手指一个个的看，本来动作就缓慢的爷爷，这次看的比之前更加的仔细，给奶奶指着15块钱以下的面，并大声的给奶奶报了出来，念到了青菜炒面12元时，爷爷突然有点激动的说，“这个，我吃这个合适，我就吃这个了！”吃面的顾客都把目光纷纷转移到了爷爷奶奶身上，不时还看看我，场面一度尴尬，随后爷爷又眯起了那双皱纹纵横眼睛帮奶奶看，一个一个的念着，一边还耐心的询问着奶奶有没有想吃的，终于看好了一个“西红柿鸡蛋炒面”，两个人便先后的回到了座位对我说：“我们选好了，你吃什么？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想了想，我那一碗面要25，一会吃的时候该有多尴尬，说：“我吃青椒土豆丝盖浇饭吧。”奶奶愣了一下：“这个没肉啊，怎么不点有肉的？”我笑了笑说：“想吃土豆丝，他们家的土豆丝也很好吃的。”奶奶这才放心了，这时，面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扭头给服务员点餐。

  我的盖浇饭是第一个上的，分量很足，奶奶看着颜色清淡的盖浇饭，说罢便动筷先替我尝：“嗯……看着不怎么样，吃起来还挺好的，快快快，赶紧趁热吃，一会凉了。”我确实是饿了，所以吃的很快，吃到一小半的时候，爷爷奶奶的面相继端了上来，爷爷的表情很期待，奶奶对爷爷说：“老头子，你尝尝我的，我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看来我没点错”爷爷说：“我的青菜面也好吃啊，我也没有点错”说完，他们俩就把碗靠在了一起，互尝了一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奶奶听到我笑，也笑了起来说：“你要不要也尝尝我的？这边的我还没开始吃，你尝一点。”我尝了一筷子，奶奶一直盯着我的表情，我很配合的连点头。我吃到一大半的时候，实在吃不下去了，这时，爷爷把面汤喝的干干净净，满足的吧唧了一下嘴，奶奶知道爷爷还能吃，就把他没吃完的炒面都给了爷爷，看到我吃饭的节奏变慢了，对我说：吃不完就不吃了吧，没事，没撑坏了肚子。”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盯着我盘子里没有吃完的饭，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我更加的不好意思了，怎么能让奶奶吃我的剩饭呢？我很难为情的用手挡了挡盘子，奶奶露出轻松自然的微笑对我说：“怎么啦？以前我吃了你多少剩饭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罢扭头和爷爷对视笑了起来……我心想原来爷爷奶奶是如此的节约，以前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最大方的给予，而如今我才知道，他们自己过着最节俭的生活，我自己每次却从来都没有光盘过，我不禁惭愧和内疚了起来。

  付钱的时候，我要去给，奶奶拦着我，说：“让你爷爷去给，你不用管。”于是爷爷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他口袋里面的一把零钱，如获至宝一样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另一只手把钱抽出来，皱皱巴巴的一把一块钱爷爷神情专注的像小学生数数一样，在口里念着：一块、两块、三块……突然想到，爷爷平日里喜欢斗地主，这种零钱应该是很多的，但这个场面让我想起了孔乙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让我感到了一些不堪，最后数好了钱，爷爷把钱放在手里停顿了一下，给了我，让我给收银员，一大把零钱在我手上我却不好意思迈开步子去给，因为已经习惯支付宝的我，纸币对我来说太陌生而又久远了，拖延再三我还是去给了……服务员却没好气的将那沓皱巴的钱又数了一遍，整个过程我觉得特别的煎熬……

  这顿饭感觉吃的特别的漫长，但是爷爷奶奶却很开心，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地上又湿又滑，我搀起了爷爷和奶奶，感慨突然特别的多。是我们成长的太快，还是走的太急，亲人的生活我感觉太久没有参与其中了，我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脑海中的爷爷奶奶不是这样的，是大气，是无私，是毫无理由的给予。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所有无私的爱都是他们节省出来的。

  那种宠爱，那种节约，那种相濡以沫的守护，仿佛所有的细节都融汇在了一盘拉州拉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