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你杯茶

#白马声慢，我自手书#

非你杯茶

  我走进酒吧的时候，高歌正在舞台上抱着吉他唱《Liability》，她是天生的烟嗓，声音沉郁，满怀深情。午后酒吧里只寥寥几人，我坐在吧台边看着她，她及耳的短发披散着，头微微低垂，大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穿着袖子很长的灰色卫衣，堆在手腕处层层褶皱。一曲唱完，她放下吉他鞠了一躬，然后跳下舞台走到吧台边。我走过去，递给她一杯酒，长岛冰茶。

  “唱得不错。”

  她接过酒杯，皱了皱眉，一饮而尽，“谢谢。”

  杯子放下，再没有别的话，她转身要走，我上前几步绕到前面拦住她的去路——“我们聊聊吧。”

  “我不想和喝长岛冰茶的男人聊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然后她走了，我回到吧台边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调酒师是个年轻姑娘，边调酒边问我，“不常来酒吧吧？”

  她隐隐约约带着笑意，我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笑意似乎更深了，“那你知道长岛冰茶的别称吗？”

  我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把一杯酒放在我面前，“调酒界喜欢把这款Cocktail称做‘披着羊皮的狼’。男生多邀请初来乍到不懂酒的女生喝一杯，看似清浅无害，一如柠檬红茶的美丽温柔，却在低调外表和甜蜜味道下隐藏着令人刮目相看的后作力，是款经典的‘失身酒’。酒吧这地方，那姑娘比你熟。”

  我恍然大悟，看看眼前的酒，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起身离开。

  午后阳光泛滥，光线透过交错的枝叶在地上投射出残缺不全的阴影，不远处的小公园里，我看见高歌正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低头看手机。我走过去坐下，她抬起头来看我，眼神清澈，嘴上却不饶人，“阴魂不散？”

  “怕你出事。”

  “这个街口有三条岔路，你怎么知道我会走哪一条？”

  “可你不是在这里吗。”

  她撇撇嘴，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跟她道歉，“我不知道长岛冰茶这么烈，我点这杯酒只是因为听杨千嬅唱过……”

  “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她打断我的话，偏着头冲我浅浅勾了下嘴角，“《可惜我是水瓶座》。”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神有些许迷离，这时我才发现她似乎有些醉了，试探着

问，“你还好吧？”

  她眨眨眼说，“死不了。”

  “还以为你酒量很好，刚才那一杯一口喝下去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气势总要有的，”她的脸忽然凑到我面前，笑容灿烂，“你知道长岛冰茶还有个英文名吗？”

  “嗯？”

  “Take me home.”

  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想我带你回家？”

  她笑容慵懒，“我想……睡……觉……”

  然后她就瘫在了椅子上。我叹口气，将她扶起，然后费力地把她背起来。喝醉的高歌仿佛是个可以任由我摆布的布娃娃，比平时可爱很多。她在我耳边时不时地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背着她往前走，看着前方飘散着落叶铺满温暖阳光的小路，我忽然觉得如果我可以背着高歌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我在这种温情的想象中沉醉。

  忽然间听到了高歌的呢喃。“……我……想你成熟，稳重……爱我……永远……”我听见她这样说，她的声音低低的，断断续续。我微微偏过头，她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高歌是高中时期我隔壁班的姑娘，三年来我从没注意过有这样有一个人，直到我们都来到这个阴冷的北方城市。我看她的第一眼时，感觉心里的某种想象被真实呈现出来，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女孩：剪很短的头发，戴祖母绿的翡翠耳钉，皮肤是病态的苍白，脸颊两侧均匀地分布着雀斑，眼睛深邃，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眼神哀伤而肃穆。她脸上不涂任何化妆品，显得苍白而憔悴。她真的算不上美人，然而却很风情，苍白而性感。

  对于性感，我的理解不是浓妆艳抹穿着轻佻，不是举手投足娇媚撩人，不是眼波流转勾人心弦。而是不遮掩的真实或丑陋，是毫无愧色，是赤裸的坦荡，是熄火的滚烫的煤，是不纯粹的纯粹，在我眼里，就是高歌。她让我着迷。

  着迷像一场梦境。后来她醒来，我们一直走，一直从阳光明媚走到暮色降临，一直走到路灯亮起，我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又好像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最后她抱住我，我吻她，她闭着眼睛，像沉睡的孩童一样纯粹安详的表情。那一刻，仿佛世界死寂地老天荒。

  然后，故事到这里就没有了。我也以为会再发生些什么，命运会出现什么转机让我们相爱或厮杀，可是没有， 真的就这样，没有了。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打通过高歌的电话，她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对我避而不见。当高歌想拒绝一个人的时候，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不要死缠烂打。我对她最深刻的记忆停留在那一晚昏黄的路灯下，她温热柔软的唇，长岛冰茶味的吻，后来我一直在想，那是不是她对我的告别。我不得而知。

  我常常去从前高歌唱歌的那个小酒吧，她再也没去那里唱过歌。有一天，那是个阴天，每个时刻都分不出是几点，我进到酒吧，还是点一杯长岛冰茶。

  看似柠檬红茶，外表柔和，色泽通透红润，让人瞬间撤掉所有戒备，以为可以忘情狂饮。然而，它却是毋庸置疑的烈酒，酒精成份相当高，虽取名冰茶，却是在没有使用半滴红茶的情况下调制出来的，不动声色地渐渐麻醉你的神经，让你浑然不觉自己醉了。

  舞台上又有人唱起了《liability》。我拿起酒杯，轻嘬一口，入喉感温润，口味有点甜，有丝酸，还带着微微的苦，接近红茶，却比红茶多了些暗藏的辛辣，诱惑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个声音清亮而温柔，和高歌的不一样，却有别样深情。我再喝一口，细细品味，让舌头逐一感应里面不同的味道，越是深入，越是美妙。像接吻一样。

  一曲唱完，那女孩走下舞台，我对服务生招招手，“请给那位小姐一杯长岛冰茶。”醇厚的伏特加，微酸的北国朗姆，甜味的龙舌兰，清凉的柑橙利口酒，还有浓味的杜松子，配上柠檬汁跟可乐，一杯长岛冰茶。

  酒送过去，女孩顺着服务生指的方向看过来，然后端着酒走到我身边，碰了碰我的杯，冲我嫣然一笑，“谢谢。”然后一饮而尽。

  我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她扬起的脸，她的下巴，她的喉咙，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学她的样子一饮而尽，朦胧中看见高歌偏着头冲我笑着说，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有一种Cocktail叫长岛冰茶，似红茶般清透恬淡，却有酒的浓烈醇厚芬芳，你或许并不喜欢，却当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