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一事,是墨家的疏忽。”
盖聂冲他作揖,微凉的海风轻轻吹起卫庄的衣袍。
他自然够资格向墨家讨个赔罪。“陵垣谷那场战役,叫你们自己都没有把握。”
出发前墨玉是将赤练拦下了的,如若没有雪女去求,她也不必冒那么大的险一人与六剑奴对抗。
“是我错算,让红莲殿下被秦军围困。”
张良缓缓踱步,至盖聂身旁。
卫庄转过身去,风盈满了袖口,天边昏暗,不见夕阳。
当初也是在这里,揶揄墨家损失盗跖与庖丁两位内部成员,流沙自持规矩分明,噎得他们无话可说。
如今沦到自己头上,胸口不自觉地发闷。高渐离想,向来寡淡的卫庄,也能有焦躁踌躇的时候啊。
描金边线袖边若有若无地擦过木杆,风狂起,要有大雨来临。他不语,径自驾马回去,隐在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她终归是没事了。张良的话他能听几分,凭着一番话暂且不与墨家多纠缠。
泛白的手又无力松开。
鬼谷清净,撇开当世的纷乱来说,这里悠然地真有点像是隐居。
赤练抚着一只雏鸟,闲散无事。早间她刚从蛇林里出来就面色不太好,闷闷地坐在角落不吭声。
“闹什么脾气。”
从白凤那里把她带回来开始,这都过了一上午了。
“那些蛇我可是好些年前就养着。”
赤练怨恨,又不太敢任性,闷声埋怨一句,撒手放走灰雀。
那时徐瞎子正和白凤讨论着凝血散的药效,她扑来就抓着人家一通好打,不由分说。不止弄翻大罐药水,连给她调制养息丹的材料也被毁得粉碎。
白凤自然不像以前敢多还手,又不愿被她打得不明就里。这你追我赶的,忍得憋屈。底下人忙找来卫庄,闹剧才算止住。
只怕两位大人间的恩怨又得添一笔在账上。
“我让白凤扔的,”他俯身拨弄莲缸里的莲蓬,择几株出来。“以后你也不用想着再炼蛊炼毒的。”净手去掩好纱窗后,方才坐下,给她拿出点心。
口里的糕点甜糯,仔细思索起卫庄刚说的那番话,赤练顿时觉得味同嚼蜡。
她爱穿红色的衣裳,与娇艳的红唇相映衬。
“好生养伤才是。”
可现在不适合了,她那张脸白得连点血色都难有。再化上那样妖冶的妆容,真不知会是人是鬼。
赤练错愕地盯着这个平静缄默的男子。椒粉的气味淡显,霜寒露重的天气里,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根。
初闻这味道时,她捂着鼻子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能适应椒房的原因也始于这次受伤。
怎么了呢。
他大抵是在心疼自己的。可,赤练想要的不是这样。历经艰苦,她不过是想与他一同出入生死,而不是自身都难保。
“庄,你应该知道我们树敌太多。我不炼蛊…”
“流沙的人,天下还不敢有人随意造次。”
丝缕阳光洒下来,滑过女子光洁的手臂,她现在这样,恐怕连普通的直剑都拿不起来。
这要怎么办呢。
窗外鸟雀叫的欢快,久久不肯散去。
赤练身子一僵。
最后,她听见他推门出去的声音。又只剩寂然。
突然间,她觉得脑里混沌,铺天盖地的委屈席卷而来。从一开始就明了了他不会对她有心思,所以,从来不多想过没实际的。
卫庄哪里是无情。
也该料想到依赤练的行事心性,总要多个人在旁边提点一二,方才通晓。
只不过是身处混乱,顾不得挑明说开。仅照着自己的那套方式做点什么。
天气尚寒,周围静悄悄的。
那时韩宫的走廊漫长,要去尽头的冷宫她总得加快脚步,发上的摇铃清脆。
少女醒来时,发觉自己趴着睡了一个时辰。
正午的阳光很暖,仲春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气候。她转过头去,就看见一边正坐着看书的卫庄。
——早先他还在树下练剑。
红莲就维持着侧趴的姿势,看得痴了。见她醒来,他也不讲话,深邃的眸子仅仅是定在那篇词句上。
和煦的春光下,她的眼睛干净得不像话。澄澈的眼倒映出少年俊秀的模样,还糅进不尽春色。
阴阳家的势力大挫,秦国将倾。忌于前面几次交手,墨家仍不敢轻举妄动。
墨玉回来时都带了些玩意儿给赤练,偌大的谷里,这点小孩子的东西到底是填不满空洞的。
“你回来得次数越来越远了,”她声音低迷而落寞,一旁的徐瞎子上药的动作顿了顿,“可能是我太闲了吧。”
墨玉接过递来的纱布,瞬时不知说什么。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多愁善感的女人。
然后,什么也没有了。赤练只是沉默着给他绑好绷带,回了自己房。
入夏后她仍觉得太静,一闭上眼就想起与六剑奴打斗的情景。
痛。
心烦地甩甩头,用薄被掩着身子翻转,试图换个姿势,想想别的事。
两天后众人再回来时,赤练正在帮高渐离照看雪女。
大战在即,她不是意识不到。
卫庄淡淡撇了一眼,进里屋同班大师他们商讨些什么。白凤上前训她,不该出来,所再有个什么差池,怕连卫庄也护不住。
女人眼底突然有了浅浅泪意。
白凤惊愕,知道自己说得过头了。
“现在局势混乱,鬼谷外面不安分。”
盖聂端了茶进来,看她紧揪着自己手臂的样子,突然明了赤练的心思。“师弟的任务要艰险得多,稍有不慎便寸步难退。
“不过他的功力不在我之下,只是这段日子不好分心,有些吃力。
“所以赤练姑娘,何不依他的安排,在鬼谷好生养着。
他递去一杯粗茶,宽大的袖子里面,狰狞的伤痕布满手臂,新旧不清。
“你也知他不会舍弃你。暂且听些话吧。”
这边的卫庄刚出来,对于这一幕微微蹙眉。
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开,然后,轻轻一带,将她挡在了身后,从两人之间隔开。
他未清理过手中的血迹,可只消看一眼,赤练便知之前有过怎样一场恶战。
“子房,”良久,她听见他平淡无奇的声音,“后日撤离时,将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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