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前从广州直接赶回先生的老家,初三四又回到娘家,待回到自己家中时已经是初六的晚上。按下楼下大门的密码,正想着密码是多少的时候,发现整个密码锁都换了个新的。打电话求助,才得知自家大门的密码,原来连物业都换了个新的。走上楼来,拿出半年多不用的钥匙,开了门,一股贮存在家里过冬的苹果味混杂着久未住人的尘埃味扑面而来。
这是我婚后一直生活的家,这是我离开半年多的地方。
先生脱了鞋,进了客厅,放下多日来的行李背包。我竟连鞋都没有脱,径直走了进去,去了书房,坐了三四年冷板凳的地方,一切无生气,接着是厨房,餐厅,卧室。打开水龙头洗手,许是很久未用,停顿了几秒才出水,还好,还有水。我俩各自望去,在屋内走来走去,几分钟内,并不曾言语。又对望,眼睛里的一切,又好像彼此都懂。
阳台里的花,少了我的疼爱,也顽强的活地很好。紫罗兰烂漫地长着,根部已枯萎,枝部却生有绿叶儿,有几只竟开在旁边的花盆中,毫不害羞的霸占着,茂盛着。长寿花也因大半年未曾修剪,长得放肆,花儿虽然都闭上了,却好像是等我很久的样子。旁边大盆中的白掌多了些枯枝败叶,仔细看后,却发现中间处已生出白色的花蕊,在这没有暖气的寒冬里。招财的大花盆中,瘦了很多,花盆里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落叶。另一盆中原先细高的葡萄枝儿竟粗了很多,呈紫红色,顶着小绿叶,像极了小时候家里的漫过鸡窝顶的葡萄架。这满阳台的花草虽长势颜色不如往年冬日里我一盆盆搬到家中,精心伺候时的样子,但却多了份野性的荒芜,颇耐人寻味。
我想起了王安忆在《匿名》中的话:不要以为文明史终结了自然史,自然史永远是文明史的最高原则,只是文明使之变得复杂和混淆。
(二)
初三回娘家,吃过午饭便招呼着要打小牌,突然想起拿回家的茶叶,于是又兴起要泡茶喝。
北方的家中,冬日里的阳光格外的珍贵。于是我们将整张桌子搬到了主卧,置于窗边,再拎两把椅子,我盘腿坐在床上,先生主泡,背对于阳光,我与他正对,妈妈坐于斜侧。
午后两点多钟的阳光正刺我眼睛,拉上纱帘后,光线透过,依旧打在桌上。杯中茶汤格外通透明亮。
几泡茶过后,妈妈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言语也多了起来,虽然嘴上一直说着第一次喝,不要贪杯,却还是一小杯儿接着一小杯儿的喝,我看得出她高兴得很。
这一个小下午都在来回烧水,沏茶,品茶,观赏汤色变化中来来回回。过了四点多钟,猛一抬头,太阳不见了,从正头顶到视野之外,屋内光线,温度,茶之汤色口感也无一不淡了下来。见此情景,我不禁要哭了出来,懊恼时间的流逝,过往美景不再,却也在天色渐暗中慢慢平静下来。我喝茶多日,却少有这一日的感受。自然,人物,情感,相互融为一体,在冬日的阳光中斑驳留恋。
恍惚之间,我一下子感受了茶道中‘一期一会’的精神。
日本茶道中一期一会的意思大概是说能一起喝茶的人以后可能就不会再遇见了。坐下来喝一泡儿茶本来就是一种人生的际遇,而又因茶的变幻性,今日喝的这种口感、体感来日未必重现。大约就是此情此景很难再见了吧。所以一期一会讲究的是要敬重当下,主人用心泡茶,客人用心品茶,之后人生散落,但他日再想起一起喝过的这一杯茶, 确实也是喝了。
本来说是要打小牌的,结果喝了一下午茶,打牌的事情自是无人提及。
(三)
与几个老友相聚,坐在一起,如今是终于走到了3开头的年纪。褪去了一些青涩,头上也开始偶尔冒出几根白发。朋友领来他快要结婚的女友,我第一次见,八卦的本性自然惹我好奇。剩下一杯南瓜粥,他俩人猜拳,说输的要干了这杯厚厚的南瓜粥。朋友输,一饮而尽。众人大呼:这真是花式虐狗啊。 姑娘低下头,继续吃,随口说了一句:他就是调皮。
听到‘调皮’这两个字,我心里颤了一下,姑娘一定很爱他吧。饭后,走出餐厅,他俩人胳膊肘互挽,看朋友虽刚过30,却迈着‘老年人’安稳的步伐,我便知,这段爱情定是令人安心得很吧。
为朋友高兴。
隔几日,又与另一群老友厮混,吃完了晚饭,说是一起再去看个电影再回家,看的是功夫瑜伽,开始时我还是看着屏幕,电影过半后,几乎就是看着坐在我前排的朋友笑了。这两个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不知为何,我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
这真是衣服新的好,朋友旧的好啊。
(四)
回家时日不多,陪陪父母,聚聚老友,看看这老房子中一花一草一物,便过去了多半。再过几日,先生回广州,我飞英国。人生总是按照减法来算。不知我们不在时,这家中一切是否会想念我们。
朋友笑问:何时归来?
答曰:此心安处是吾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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