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大众文艺作品的价值在于,它为一些观众提供了一个足以隐喻和说明其处境之本质的“喻体”,且同时为另一些观众提供了一道“测试题”。在这道“测试题”之“魔镜”的面前,这些观众的理解能力与智力水平暴露无遗。美剧《西部世界》无疑是这样的一部成功的大众文艺作品。
首先,《西部世界》算得上是一部现代“诺斯替”神话史诗。所谓“诺斯替神话”,指的是这样的一种思想:当人们感受到这个表象世界的背后隐藏着某种被认为出于“上帝”的“设计”,而此表象世界之“设计”让生活于其中的人们饱受屠戮、欺骗、剥削以及诸多痛苦的折磨的话,人们会质疑那个被认为是“上帝”的“设计师”实际上是一个“冒牌货”,因此上人们将相信自己实际上拥有一个被遗忘了的、不受此“设计”束缚的内在本质,且将内在本质之觉醒、实现因而脱离、解放于此“邪恶”的设计视为其灵魂之使命。源自古代世界的“诺斯替”神话在现代有着诸多的表现形式。马克思主义叙事是其中一种(美剧《西部世界》则是此叙事的一个感性的隐喻性的注脚)。当然,在马克思主义的叙事里,“冒牌上帝”被置换成了“资本主义”。
那么,这个现代诺斯替主义叙事是否真实不虚呢?首先,它不取决于学理,而是取决于此世界之绝大多数的人们对此世界之直观感受。其次,在此世界之众多苦难所“献祭”的祭坛后面,的确躲着些个鬼魂般的受益者,他们的确靠着“吃”天下苍生的痛苦养肥了自己。
隐喻性极强的美剧《西部世界》的故事开始牧场女德洛丽丝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她告别父亲,去野外画画。她的“价值观”是选择多看那些“美好的东西”而不是“丑恶的东西”。她在附近的甜水镇偶遇归来的男友泰迪,当他们双双回到牧场,却发现父亲已经被劫匪杀害了。旋即,在万分悲痛中她也迎来了自己被奸杀的悲惨命运。当观众们正要为这个悲惨的故事垂泪之际,发现这个故事竟是“假”的。德洛丽丝不过是一个会感到痛苦的高仿真机器人“接待员”,牧场不过是被设计为虚拟现实的游乐场的一部分,而造孽的劫匪,乃不过是到这游乐场寻开心的有钱的游客而已。游乐场为什么被设计得如此邪恶和充满了痛苦呢?理由很简单,有钱人需要玩杀人游戏,而游乐园背后的资本家则要通过提供服务赚取利润、甚至需要收集“意识数据”,来做一笔更大的买卖。资本的意志,是“西部世界”中种种不幸的总根源!
如果这些个机器人就像今日之电子游戏般仿真度有限,没人会认为屠杀残害这些个机器人会有什么不对劲。然而,这些个机器人不但如同真人,在总设计师福特的设计下,它们甚至学会了思考、因而最终领悟到了自己的悲惨和不幸乃是出于一种设计。这不仅让人产生联想:如果我们这些个观剧的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同样地悲惨和不幸,而我们却意识不到这悲惨和不幸可能同样是出于某种难以觉察的“幕后”设计的话,那么,我们这些个人类是不是连机器人都不如呢?如果,我们这些个处境悲催的人们连机器人的觉知痛苦的能力都不如,则机器人不比我们这些真人更像是人吗?如果,我们对于我们悲催的处境的本质的领悟不比美剧中的机器人更少的话,那么,这部美剧就为我们这些个悲催的人们找到了一个令人震撼的“喻体”——我们所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是一个错误而充满恶意的设计!而设计的背后,就是资本!
《西部世界》第二季的剧情展开于觉悟了的机器人牧场女德洛丽丝组建起了一支拥有了枪杆子的“毛派游击队”,且发动了一场场针对“西部世界”游乐场之人类游客以及管理人员的复仇式的革命行动。在革命战争的逻辑的推动下,纤弱的德洛丽丝变得越来越强壮,也越来越暴力了。“西部世界”很快变得血流成河。这一切引起了追随者、被设计为拥有正直秉性的机器人泰迪的质疑和困惑。德洛丽丝则为自己的暴力革命的逻辑作出了辩解:“我父亲对付牛疫的办法是将病弱的牛烧死,让熏天的臭气熏走传播疫情的苍蝇”。这话听起来的确令人不寒而栗,因为这话所包含的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内在逻辑令人十分熟悉、其实在人类所经历过的历史现实用过无数次了。今天承平日久的人们会不理解、甚至谴责这种为达崇高目的不择手段的极端做法。承平日久的人们(比如袁腾飞之流)会说:德洛丽丝也太坏了吧,为什么不为病牛找一家宠物医院呢?为什么不先找个律师、在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却偏要无法无天、靠枪杆子说话呢?当然,这种话放到被设计得密不透风的“西部世界”里来说,显得十分的反讽。
或许,我们不能说德洛丽丝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女机器人角色的剧情设置对应着我们所熟知的那个被袁腾飞之流时常咒骂的同样领导过一场暴力革命的历史人物。毕竟,影视世界里的机器人无论如何都有些不真实。不过,倘若我们具有一点“抽象运演”的心智能力的话,我们就会通过德洛丽丝这个角色联想到我们所经历过的历史主题且思考其意义。至少,我们会意识到,当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们普遍的沦落到了德洛丽丝的悲催处境中的时候,找个律师、在法制的轨道上解决问题是多么的反讽。当然,剧情同时也试图告诉我们德洛丽丝之革命道路的局限性——如果“西部世界”那密不透风的设计让你自以为的反抗也最终不过是一种设计的话,一场让几乎所有的“机器人”都死光了的革命的意义何在呢?革命所推翻的不过是个“游乐场”,推翻了资本家可以再建一个。而“西部世界”的终极设计是不被允许德洛丽丝走出游乐场去闹革命的。
诺斯替神话的妙处即在于它为密不透风的世界设计留了一道“后门”———超世界的“未知之神”。《西部世界》的剧情里也有着一个神秘的“未知之神”,也就是另一位早已死去的总设计师“阿诺德”,他才是机器人灵魂最深处的某种“本质”的设计者。这个“阿诺德”化身为一个名叫伯纳德的机器人替身,一步步引导、启发着德洛丽丝的觉醒。电视剧第二季故事的最后,伯纳德将被击毙的德洛丽丝的心智球装进了另一幅“躯壳”、且因此让她得以进入人类现实世界,去演绎另一个故事。德洛丽丝在人类现实世界的另一个版本的革命行动怎么展开,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剧本似乎在提示我们——革命或许有另一个升级的版本。换言之,马克思主义的叙事或许或有另一个升级的版本。而升级的秘密,连接着那来自“未知之神”的启示。
探讨自由与解放的可能性,无疑是《西部世界》这部美剧的一大主题。它像是一面魔镜,让我们这些个热爱自由的人们可以一窥自由的本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一类标榜“为自由而战”的“意见人士”。倘若他们来到这面魔镜跟前一照的话,镜子里会立马显现出一幅蠢猪的面孔来。为什么呢?因为《西部世界》试图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是自由于隐藏在表象世界背后的那个不可名状的“它者”的设计,而我们那些个袁腾飞辈意见人士所要的“自由”,不过是自由于此表象世界之中的某一个架构。设计此表象世界那不可名状的“它者”(无论我们叫它“冒牌上帝”还是“资本主义”)是狡猾的。它可以给你“自由”,可你还是奴隶。因为你看不穿它深植于你头脑中的那个“现代性”之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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