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叔

      2019年12月19日早九点零五分，三叔去世。自去冬病情确诊以来，他积极配合医生，和病魔抗争了一年多的时间，三叔终于撑不住了。

      虽一早就知道他的病情不容乐观，但当他的身体功能受到严重影响，并发症让他异常痛苦、度日如年，心理上仍难以接受。本来18日计划和父亲从上海赶去南京看他，但17日晚被告知病情急剧恶化，或将出院回家，因此取消了行程。18日晚昏迷抢救，后迅速出院回家，在老家医院继续抢救，19日早终病逝于老家医院，竟痛失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三叔是父亲兄弟里公认的老实人、厚道人。听爸爸和爷爷说过几件关于三叔的事，记忆深刻。一是三叔还是孩提时，但凡犯了错误，被奶奶责罚，别的孩子会想着法子逃离责罚，只有三叔老老实实，说打就打，从不避让。另一件事，是三叔上初中时，成绩相当优异，但因家中兄弟众多，为了尽早参加工作，爷爷让三叔放弃了直升高中的机会，转学建筑行业的高级专科，只为缓解家庭经济压力。当时学校的校长惜才，到家中劝说，承诺只要爷爷让三叔去上高中，保证他一定能考上大学。但因家庭经济状况确不允许，三叔还是遵从爷爷的安排，去上中专。后因成绩优异，成为该专科学校唯一获得留校任教资格的学生，又为照顾大家庭，选择回老家工作。三叔年纪轻轻，却为大家庭牺牲很多。

      也或因为为这个大家庭倾注很多，三叔非常孝顺爷爷奶奶，也极重兄弟情义，对我们这些小辈十分关照。我中学的时候，爷爷单位分批了一套住宅，第一次住上单元楼。三叔作为建筑质量监管从业者，极重视爷爷这套房子的装修。亲自监工，用当时最严格的工艺标准为爷爷奶奶装修。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套房仍显得温馨扎实，除了因爷爷奶奶家中访客甚多，地板换了一次以外，家中墙壁背板几无破损，可见装修质量相当之高了。

      小时候有一年夏天发大水，我家被淹，无处居住，就和父母住到了三叔单位分配的房子里。那时三叔的这套新房刚装修好，新家具进屋，准备好了次年结婚。为了让我们暂居，三叔住到了单位的值班室里。那时候正是暑假，住在三叔的房子里，有时候清晨，能在阳台上看见三叔从单位值班室出来，散步到低洼的地方去观察水情。可以想象，他那时住在办公室，定是缺东少西、简陋无比。而我们占据了他为建立家庭精心准备的婚房。

    在我们家，平时见面，其他长辈都称呼我小名，只有三叔称呼我全名，每每听见他叫我的名字，总有一种特别的亲切。他不善言辞，平时见面和我们也不甚交流，但每当我们学业上取得一些小成就，他都会用简单“粗暴”的语言表示祝贺：“乖，搞得不错，怪厉害的！”再没有第二句话了，但他的语气和神情里，掩不住他满心的欢喜和骄傲。我们这些孩子，大抵从未向他表达过对他的崇敬和喜欢，只在心中了然，在默默中酝酿。

      那年我女儿楠一岁半，带回老家过年。楠是我们家里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全家人都捧若星辰。年夜饭后，几个叔叔凑成一桌麻将，楠觉得好奇，跑去捣乱，三叔干脆把她抱在自己大腿上坐着。坐在三外公身上的楠瞬间就乖起来，一动不动的看三外公打麻将，在三外公身上坐了好久。还有一次是全家团聚给奶奶过生日，彼时楠已两岁多，但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三叔酒至半酣，端着酒杯逗楠喝酒，楠被三外公追着满场跑，非常有趣。这两次短暂的相聚留下了珍贵的视频和照片，每每回看，都倍感唏嘘。楠回家机会不多，跟几个外公也并不相熟，但亲情和真心的疼爱是心灵相通的密钥，祖孙俩天然的亲密让我们更感三叔的可敬可爱。

      三叔从事建筑质量监管工作多年，常年与包工头打交道，极易产生贪腐问题，但三叔秉持着一个老实人的处事原则，虽不懂圆滑，却从未出现任何这方面的问题，并能在业内，尤其在包工头等人中保有良好的口碑，可见他的为人。但这份工作让他沾染上了喜欢喝酒、抽烟的不良生活习惯，这大概也是他最终患上重病的最重要原因。三叔染病后，三婶一直照顾在侧，她常跟我们感叹，向三叔这样一个豁达无争的人，从无计较、也没什么大的心事，怎么就会患上这样的病，让她难以接受。一个好人，患上恶疾，总让人格外惋惜。

      三叔过世后，全家人从四面八方赶回去奔丧。返乡途中，除却心中悲痛，最担心牵挂的其实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一世艰辛，辛辛苦苦把这个子女众多的家庭从一穷二白经营到富足小康，子孙满堂。原该多享受几年儿孙绕膝的欢乐，却这么早的要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爷爷肺癌手术后精心调理身体十余年，十分康健；奶奶患帕金森症数年，配合医生保养，病情控制的也十分难得。他们都是自律惜福的老人，平时乐善好施，帮友亲邻，连保姆都处得跟自己亲人一样，如何忍心让他们遭受这样的打击。从在三叔灵堂遇到爷爷，到第二天亲临三叔遗体告别仪式，爷爷奶奶用超人的毅力克制着自己的悲痛，他们看上去平静安详，和我们闲谈着三叔整个治疗的过程和最后的时光。这样刚强的克制让我们更加不忍细思，加倍心疼......

      三叔过世后，几度追思，好些过往如旧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来回穿梭。又总觉得他好像还在，常常经夜难眠。痛定思痛，我们还要向爷爷奶奶的刚强坚毅学习，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好好照顾和帮助三婶和堂弟，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好好教育自己的子女，用我们的好日子，告慰三叔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