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生豪致宋清如 >
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01
宋:
心里说不出的恼,难过,真不想你竟这样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什么叫作配不配,人间贫富有阶级,地位身份有阶级,才智贤愚有阶级,难道心灵也有阶级吗?我不是漫然把好感给人的人,在校同学的一年,虽然是那样喜欢你,也从不曾想到要爱你像自己生命一般,于今是这样觉得了。我并不要你也爱我,一切都出于自愿,用不到你不安,你当作我是在爱一个幻像也好。就是说爱,你也不用害怕,我是不会把爱情和友谊分得明白的。我说爱,也不过是纯粹的深切的友情,毫没有其他的意思。别离对于我是痛苦,但也不乏相当的安慰,然而我并不希望长久厮守在一起。我是个平凡的人,不像你那么“狂野”,但我厌弃的是平凡的梦。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遇,时时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倦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离别的时候”。当然能够时时见见面叙叙契阔,是最快活的,但即此也并非十分的必要。如果我有梦,那便是这样的梦;如果我有恋爱观,那便是我的恋爱观;如果问我对于友谊的见解,也只是如此。如果我是真心的喜爱你(不懂得配不配,你配不配被我爱或我配不配爱你),我没有不该待你太好的理由,更懂不得为什么该忘记你。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则非我所愿计及。
愿你好。
朱 廿四
02
好友:
快放假了是不是,我从今天起开始盼望见你,带着很高兴的调子。我太没有野心,也许就是这一点不好,觉得仿佛只要看见你五分钟,就可得到若干程度的满足的样子。对于见面我看的较重,对于分别我看得较轻,这是人生取巧之一法,否则聚少离多,悲哀多于欢乐,一生只好负着无尽痛苦的债了。
我愿你好,热情地热情地。
不说诳的约翰 九日下午(1934年2月9日)
03
好宋:
真的我不怪你,全不是你错,无可如何才怪你,但实在是不愿怪你的,遇到这等懊恼的事,暂时生一下子气,你会允许我的吧?我不曾骂你,是不是?你不要难受才好。我愿意听话,永远待你好。
说,愿不愿意见我,一个礼拜之后?抱着一个不曾弥补的缺憾,毕竟是太难堪的事,让我再做一遍西湖的梦吧,灵峰的梅花该开了哩。你一定来闸口车站接我,肯不肯?我带巧克力你吃。这回手头大充实,有五十多块钱,另外还借出十八块,虽然年节开发,买物事回家,得用去一些。
其实从北站到我处一段路,也并不怎样难走,远虽是远。只须坐七路XXX电车到底,就没有多少路。如懒得问,黄包车X个铜子也拉到了。寓所就在office转角。原该早告诉你的。
今后再不说诳话欺骗自己了,愿意炼成一个坚强的钢铁样的信心,永远倾向着你,当我疲倦了一切无谓的游戏之后。我不愿说那是恋爱,那自然是比恋爱更纯粹的信念。我愿意懂得“永恒”两字的意义,把悲壮的意味放入平凡的生活里,而做一个虔诚的人。因我是厌了易变的世事,也厌了易变的自己的心情。
你并不伟大,但在我心里的你是伟大的。
给你深深的友爱,我常想你是比一切弟弟更可爱的弟弟。
朱 九日傍晚(1934年2月9日)
04
清如:
今天心里有点飘飘然。原因是:一,昨天头痛一天,今天好了;二,天很暖;三,今天星期,还要工作,虽不开心,然而机器不响,心很静,比在家或走在马路上好一些;四,已定规来杭州看你。
后天回家去,十六从嘉兴搭快车一点廿分到闸口,你能来接我最快活。十七星期六,十八星期日,你得陪我玩,不,领我玩。多么高兴,想着终于能看见你,顶好的好人!当我上次得到你的信,一眼看见不许哭三字,眼泪就禁不住滚下来了,我多爱你!
心里的意思,怎样也诉说不完,也诉说不出,因此而想起音乐是最进化的语言:一切“散文的”语言文字是第一级,诗是第二级,音乐是最高级,完全依凭感觉,脱离意象而独立了。凡越朦胧则越真切。我梦想一个音乐的天国,里面的人全忘了讲话与写字。这是野话。我知道你顶明白我,但还巴不得把心的每一个角落给你看才痛快,我为莫可奈何而心痛,欲抱着你哭。
愿上帝祝福你的灵魂永远是一朵不谢的美丽的花!我能想着你,梦着你,神魂依恋着你,我是幸福的。
朱 十一下午 (1934年2月11日)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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