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故望着不远处站在房檐下等莞月公主下课的女子,自从他自荐当了莞月公主的太傅,这是他第七次瞧见她了,陈思故心里数着步子,这是他每日唯一见她一面的机会。
行至她跟前,他俯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却没想她今日忽然叫住他:“陈太傅,莞月功课可还好?”
“公主十分刻苦,臣定尽心尽力教导公主。”陈思故面上毫无波澜,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宽大的绣袍下,那双上战场杀敌之时都未曾颤抖过的手,现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他抬头看着她。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直视她的眼睛,如同当年他望着那个眉眼弯弯爱笑的小姑娘。
早年陈仲和顾家公子顾松一向交好,时常到顾府小坐。
国历十七年,冬,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京城,陈仲在顾府的凉亭里等顾松,顾松没等到却见到了年仅十四岁的顾婉婉,小姑娘裹的严严实实的像个小雪貂,毛毛领子映衬的小脸圆圆的,冰天雪地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慢慢慢慢的啃,抬头就看望见了凉亭里的他,陈仲见到顾府女眷本想回避,却没想小姑娘一点也不认生,开口叫住了他:“我叫顾婉婉,你是谁啊。”陈仲抬手行礼,“在家陈仲,在这里等候家兄。”
“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啊,”小姑娘挥挥手,“那你叫我婉婉好啦,你等吧,呐,这个给你。”说着陈仲感觉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低头看去,是一串糖葫芦,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面前的小姑娘就挥挥手转身跑远了。
自那次之后,他见到顾婉婉的次数多了起来,每次来找顾松,顾婉婉总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陈仲哥哥!”他无奈,只能笑着摸摸她的头:“婉婉妹妹。”
顾婉婉爱吃果子蜜饯小点心,陈仲每次来顾府便给她带上一包点心,久而久之,和顾婉婉熟悉起来,小姑娘经常和他点名讨要各种点心。
他以前竟不知,在这顾府深宅里,住着世间最美好的小姑娘。
少年初长成,情丝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是那个总是笑的眉眼弯弯,小口小口的吃着糖葫芦的姑娘。
国历十九年,顾婉婉十六岁生辰过了,陈仲想着,他与顾婉婉算得上熟识,他想上门提亲,却又担心顾婉婉若是对他没有那层心思如何是好,一来二去想的多了就耽搁了,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一耽搁,就错过了她的一生。
一道圣旨,顾婉婉入了宫,成了顾答应。
后悔已无济于事,颓废不振也不是陈仲的作风,既不能娶她为妻,那他便要在仕途上走的更高更远,护好她的家人,也保护好…她。
次年四月,他请旨出征,为皇帝收复边疆故土,他越发冷漠少言,军营里的将士们都怕他,可也都服他,在外征战多年他几次险些死在敌军刀下,他不怕死,却怕死了再也听到她的消息,再也无人记得她少时那一声陈仲哥哥。他终究是赢了,收复故土,从边疆归来,他带回了一个俘虏,那女子一双眼睛长的像极了她,他一时不忍未下杀手,收为了妾,养在后院,他从未碰过她,只当是给自己留下一份念想罢了。
国历二十三年,陈仲收复边疆,班师回朝,帝大悦,封陈仲为平西候,赐婚冉阳长公主与陈仲,陈仲拒婚。
国历二十四年,顾贵人晋为愉嫔,诞下一位小公主,取名莞月。同年,平西候陈仲改名为陈思故,再次出征,平定胡人叛乱,世人皆言,平西候定在外征战思念故土,更名为陈思故。然而只有他心里清楚,从始至终他思念的只有曾经那咬着糖葫芦唤自己陈仲哥哥的小姑娘。
陈思故亦是陈思顾。
他同她之间再也无法讲出来的话,便都在这思故二字中了。
国历二十九年,平西候大败胡军,叛乱平定,时隔五年,陈思故再次回到了京城,莞月公主六岁了,他自荐教授公主课业,时隔十年,他终于在这宫墙中,见到了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她长高了,脸上有了些风霜的痕迹,却依旧爱笑,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盈盈笑意,而他与她之间,却再也不是那一年京城的陈公子与小姑娘。
他想着,便这样吧,他与她能每日见上一见,说上几句话,虽然只能是关于莞月小公主的课程。他也很开心了。
从少时相见,到如今只能以君臣之礼相待,这一生的梦便都在她身上了。
国历三十一年,胡人卷土重来,再次叛乱,皇帝派遣平西候再次出征。下了莞月公主的最后一堂课,小公主抱着他的袖子哭的眼泪哗哗,让他保证回来还给自己当太傅,他再三保证哄着公主,一抬头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她。
他贪念的望着她,似是望过了时光,望见了他少时的绮梦。
陈思故收回目光附身行了一礼,“臣告退。”
“太傅保重。”背后传来她的声音,陈思故听到了,却没有回头,他想着,她能特意来此对他说这句话,如此,便够了。
只可惜对小公主他终究是食言了。躺在马车上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的那一刻,他似乎也不怕了,轻飘飘的,思绪好像飘回了小时候,对面那眉眼弯弯的小姑娘,举着糖葫芦,慢慢的咬
“我叫顾婉婉,你是谁呀?”
……
……
国历三十二年,平西候平定叛乱,重伤不治死于回京的路上,皇帝感念其功,兴国丧,举国哀恸。
后人皆言,平西候一生未娶妻,无子嗣,为国征战,是为将帅之典范。
却无人知晓,平西候至死藏在胸口的荷包里装的是一个笑的眉眼弯弯的姑娘的小像,他与他心中的小姑娘,一人葬于战场,一人困于宫墙。
致死他也未曾知晓她的满心爱慕。
两心相悦,终其一生却终究是两不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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