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故。
2017年9月2日。
看着日历上勾画的日期,江夏的脸上呈现出百感交集的笑容。每年今日,无所事事的他才会忙活起来,充满干劲地准备出行所需要的物品。
距离名震一时的“九零二”案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在这场风波中,无数的政府人员被双规下马。两袖清风的江夏,并不在此列。然而他依然选择了辞职。不顾同事的劝阻,他搬出原来的家,来到了云水村的后山。
离职后的生活悠闲而充实。从前忙于公务的江夏,如今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栖息在山林深处,自然的气息随处可见。每日的出行,都伴随着鸟雀的轻言细语与草木的夹道欢迎。当然,郁郁葱葱的森林也并非由江夏一人独享。在他的隔壁,还居住着另一户悠然自得的人家。
无巧不成话,江夏的邻居付磊曾经也是一名警察。与碌碌无为的自己不同,付磊获得的荣誉数不胜数。可能是厌恶了政治的勾心斗角,他在一年前住进了这个与世无争的森林。
费力地收拾凌乱不堪的储物间,脚下总算是清扫出一条道路。面对缺乏分门别类的货架,无从下手的江夏只能是凭借感觉寻找。几番搜索,终于是在房间的最里面瞧见了熟悉的物品。
一沓镌刻记忆的报纸与两张破旧的照片。
睹物思人,江夏感慨万千地搬下堆案盈几的报纸。不紧不慢地翻开纸张,当年案件的详情彻头彻尾地出现在了面前。
博客的出现,打得警方措手不及。虽然在第一时间发表声明,但已然无济于事。陷入狂欢的网民,争先恐后地搜找案件与云水村的联系。有关信息的爆料,隔三差五地出现在网上。之木集团、江东村村民与公安局三者的面目,毫无保留地披露在大众面前。
迫于舆论的压力,尤天被迫无罪释放。有关的人员均被撤职与立案调查。至于失踪的冯乐群,风向也由之前的罪大恶极转变成有情可原。整个案件,最终以网民的大获全胜而结束。相关的报道,无不是是赞扬着大众的见义勇为。更有甚者,还将他们称为无名英雄。面对这些夸奖,网民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在参与的每一个人看来,自身的行为就是在惩恶扬善。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与那些助纣为虐的村民别无二致。
“前辈——”
突如其来的呼喊,粗暴地打断了江夏聚精会神的阅读。闻声望去,吴沉亭亭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阳光的勾勒,让她的身材显得更加风姿绰约。
“九零二”案件导致的变动,让当地公安局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境地。为了避嫌,与贪官相关的警员都不能委以重任。权衡利弊,跟随江夏的吴沉无疑成为了最佳人选。临危受命的她,也并没有让领导们失望。经过三年的磨练,吴沉已经迅速地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警察。
“来了。”
见到来访的客人,江夏心领神会地加快手中的动作。拿好出行的装备后,他才是匆匆忙忙地来到门口,迎接风尘仆仆的来客。
“那我们走吧。”
接过江夏手中的香烛,吴沉毕恭毕敬地将前辈送上了车。确认坐稳后,她才是小心翼翼地启动引擎,前往山顶。
此行的目的地是位于山峰的云水村墓地。在那里,埋葬着淹死在98年洪灾的云水村村民。经过轰轰烈烈的“九零二”案件,原本流离失所的云森与云琴也终于是魂归故里。不过由于在世上无亲无故,即使安放了墓碑,也少有人看望他们。进出此地的,多是些无家可归的野猫。与逝者息息相关的江夏,成为了此地为数不多的来客。每年今日,他都会捎上香烛,前来祭奠安息于此的云森与云琴。
越过连绵不绝的山脉,终点的全貌慢慢显现出来。鸠占鹊巢,良莠不齐的野草铺满了通行的道路。葱绿的松柏拔地而起,威风凛凛地审视着造访的外来者。经受不住风吹日晒,无人打理的墓地被掀翻在地,暴露出里面堆积成山的残骸。
“前辈,你还在找任韵灵吗?”
透过车内后视镜,吴沉注意到江夏手中的报纸。想要打破旅途的沉默气氛,她有意无意地抛出当年的话题。
“是啊。”
唉声叹气地接过话茬,江夏郁闷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望着愈来愈近的目的地,他内心慢慢翻涌而出的无力感越发深厚。
如同宿命般,失踪的任韵灵代替她父亲,成功地成为了埋伏在江夏心中的针刺。
在所有人的眼里,“九零二”案件的结局无疑是完美无缺的。善者沉冤昭雪,恶人自食其果。然而对于唯一知道真相的江夏来说,并非如此。当温纶尸检报告出来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凶手是任韵灵。但江夏并没有汇报上级。他默默地调走所有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并加以销毁。入职多年,这是江夏第一次违背自己的职业操守。上次的隐瞒录像,目的还是为了能够抓获真凶。但这一次,他却是切切实实地想要任韵灵逃脱。江夏希望那个女孩能够忘掉过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如此,也能够慰藉逝者的在天之灵。
但在亲手销毁罪证后,江夏又陷入到不可名状的恐惧。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女孩。无法得知她的过去和现在,也无法确定品行与性格。擅作主张,极有可能会让女孩尝到逃脱法律的甜头,从而反复再三地作案,摧毁了她本来光明的未来。所以江夏选择辞职,决定去寻找杳无音讯的任韵灵。
吱。
伴着刹车声急促地响起,漫长的旅行也正式宣告结束。带上后备箱堆叠的冥钞,江夏他们不疾不徐地向坟地靠近。
“前辈,这个给我吧。”
看着旁边白发苍苍的江夏,吴沉贴心地伸出手臂,想要拿走他背上沉重的物品。
砰。
没等江夏拒绝,迎面突如其来的黑影就打断了吴沉的动作。捎带起地上的灰尘,不速之客迅速地消失在森林里。
“真是没礼貌!”
对着突现的身影一通乱骂,撞到在地的吴沉忿忿不平地起身。她转向一旁的前辈,想确认其有无受伤。
“没事没事。”
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江夏将注意力放在了稍纵即逝的黑影身上。粗略估量,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五左右。
“走吧,走吧。”
瞧见江夏进入到工作状态,吴沉连忙是上前打断。生怕前辈没完没了的分析,她一刻不停地催促前进。
“知道了,知道了。”
看着吴沉急不可耐的模样,江夏自然是明白她的用意。想要调解气氛,他决定调侃下眼前古灵精怪的丫头。“我老了我老了,平时在单位都听我的,现在翅膀硬了啊。”
“哪敢哪敢,我绝对尊敬前辈!”
江夏的戏谑,被吴沉下意识地认为是责怪。她赶紧停下前进的脚步,向旁边的前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请前辈原谅我。”
“哈哈哈。”
瞧见眼前惊慌失措的吴沉,江夏忍俊不禁。他没有想到,过了三年,这个丫头居然还是一根筋。“没事没事。”
“前辈,你是不是耍我!”
听到江夏爽朗的笑声,吴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出于尊敬,她又不敢对前辈动手动脚。气急败坏的吴沉,只能是赌气地加快脚步。
“没有没有。”
发觉玩笑开过了头,江夏急忙是开口解释。然而取得的效果却是适得其反。在负气的吴沉听来,前辈敷衍的言辞更像是毫不留情的嘲笑。感到发自内心羞愧,她直接是飞奔起来,想进一步逃离江夏。见到此状,自作自受的江夏只能是拖着年迈的身躯,叫苦不迭地追赶吴沉。
在一番嬉闹后,江夏他们不知不觉地就抵达了终点。因着少有人往来,坟地的四周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只有墓碑的正前方,被清扫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困惑地打量着凭空出现的小路,江夏突然在尽头发现了一个蜷缩一团的物品。走上前去,他才发现这是张满是折痕的纸条。
“前辈——你看什么呢?”
吴沉
“没,没什么。”
匆忙地瞥了一眼,江夏立刻是将纸条丢到一旁。联想到方才横冲直撞的黑影,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具体的答案。
“真的?”
瞧见江夏若无其事的模样,吴沉没有就此罢休。摆出疑惑的神情,她想要诈一诈眼前调皮的前辈,“可我好像看到了……”
“那可能是你老眼昏花,”
老谋深算的江夏并不接茬,反而是倒塌一耙。他满脸无辜地回答吴沉的问题,并一本正经向她提出建议。“到了年纪就要配老花镜,怎么不听呢。”
“不跟你说了!”
面对巧舌如簧的江夏,笨嘴拙舌的吴沉哑口无言。碍于辈分,她也不能选择动粗。束手无策的吴沉只能是忍气吞声,恶狠狠地摆弄墓碑前的冥币。
“别嘛。”
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头,江夏立马是做出补救措施。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吴沉的肩,他开口语重心长地劝导对方。
弄巧成拙,前辈装模作样的语气,让本就生闷气的吴沉恼羞成怒。无地自容的她快速地跑离坟地,留下了原地骑虎难下的江夏。
祭奠的仪式,就这么尴尬地进行起来。在杂草横生的墓地,孤身一人的江夏点燃香烛,为往生的逝者送去思念。伴着烟气的徐徐飘起,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不知去向。
正是初秋,万物不可避免地沉浸在凄凉的气氛中。带着颗粒不一的沙石,萧瑟的北风踉踉跄跄地闯进了墓地。无精打采的太阳,慵懒地审视着山峰林林总总的石碑。经受不住气流的冲击,蜷缩在地的纸条被迫展开了身躯。透过和煦的日光,书写在上面的文字慢慢显露出来。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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