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

作者: 小代家的憨子花花 | 来源:发表于2020-05-16 00:44 被阅读0次

          小兵是我们寨子上一个身体不健全的年轻人,按照辈分来说我还应该叫他哥哥,但是自从我记事开始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寨子上的人好像也没有按照那个辈分叫过他,因为在我们这些“正常人”的眼里,你去叫一个头脑有问题,说话都不利索的人,那你肯定也是差不多一样的人,所以寨子上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直呼他的名字,至于他真正书面的名字应该是什么,没有人去深究,也没有人在意,一个走路都不能走直路的人,谁会去在乎这些。

          三年级的时候,寨子上相应国家的号召,广修水利,在农民的土地里随组长意思建了很多水窖,把以往天空掉落下来的雨水收集起来,好在天干的时候用来浇灌庄稼,所以三年级的那个暑假,原本只能靠天,靠安家水井吃饭的农民第一次喝到了城里人才能喝上的自来水。

        因为那个夏天在水窖里游泳的小孩子特别多,本家的一个哥哥也溺死在水窖里面,爷爷担心性子野的我也随他们去游泳,便想尽办法把我从村完小转到县里面的小学了,        这一下来,就是十多年,除了过年过节回家以外,那幢红木板的老房子就只停留在我的记忆里了,关于小兵记忆,也只是他在酷暑的时候赶着一头牛漫山遍野地找水喝,或者在农忙的时候背着一整背篼比他人还高的草烟。细细算起来,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寨子上有位老人家去世了,按照寨子上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定,全寨上的人都要去帮忙的,因为父亲在工地上最近忙不开,爷爷年纪又大了腿脚不好,而我在家里成天无所事事,父亲便让我回去了。

    农历二十四是我们这边的赶场天,我是坐第一班车回去的,到家以后已经是中午了,我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匆匆往办白事的那家赶去。

        农村的老年人常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因为是农忙的时节,大家都要顾着土地里的营生,所以我去的时候基本上没人,只有本家人平时煮猪食的大锅里翻炒着自家栽种的陈年葵花籽,还有些头上捆着白布的孩子在麻将桌上摆弄着麻将子。

          七月的热风像浪一样一阵一阵地扑面而来,我体胖承受不来这样的温度,和主人家打过招呼便往隔壁的竹林跑去了,傍晚总管叫人吃饭的时候我才又慢慢吞吞地过来。

        我来的时候小兵坐在一张铺满草纸和冥币的桌子上,神情专注地封“福祉”,很多年不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说不清楚完整的话语,手脚还是不利索。

        见到我的时候,小兵还特意从他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给我,我没好意思伸手去接他的烟,因为我知道我拿了他一支,他以后在山上放牛无聊的时候就会又少抽一支。

        我忙推辞说我不抽烟,他把那支满是褶皱的纸烟揣进自己的衣兜里面,转而又开始忙活起他自己手上的活路来。我同小兵坐了一会儿便进屋去了。

        “小兵你过去,你眼睛瞎了看不到这儿已经坐满人了吗,偏要来挤”,

    一位按照辈分来我应当叫伯娘,和小兵是本家亲戚的中年妇女在哪儿开始咆哮起来。

        农村的院坝本来就不是特别宽敞,这一叫把所有等着吃饭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原本只能坐八个人的四方桌坐了九个人,其中多出来的一个是那位伯娘的小孙女儿,人们开始议论起来,有人提议伯娘和她的孙女儿等下一轮再吃,有的人主张成人之美让那祖孙两先吃,后一个人下轮吃。

        但是那些头脑和四肢都特别健全的“正常人”没有一个愿意起身让座的,大家纷纷指责小兵,说他是饿死鬼投胎的,生怕吃不到饭。小兵和那些人争论了一会儿,但是因为自己说话都说不明白,刚刚开口,其他人就把他的话给逼回去了,我坐在台阶上,看一群正常人对一个头脑有问题的人义正言辞地指责,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我还是选择了沉默。

        最后是寨子上以前教私塾的老爷爷出来说了几句话,伯娘才宽宏大量的让小兵坐在板凳上,自己让总管加了一个碗在旁边站着吃。人们纷纷觉得那个让位的伯娘通情达理,觉得小兵到底是个傻子,一点规矩都没有,那些坐着喝酒吃肉的人们并没有发现其实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属于小兵的,需要自己做出牺牲的时候又缄默不语。

        小兵吃饭的时候一边流泪一边用力地往嘴巴里扒饭,那些吃得满面红光的人们还在嘲笑小兵没有出息,觉得一个大男人连几句话都承受不起,我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继续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算上这次,我一共见过小兵哭过两次。小兵第一次哭还是我堂姐出嫁的时候,农村办酒做事务的时候会让寨子上读书比较多,说话有分量的人手写一份帮忙人的名单,好让总管事按照上面的人头分发香烟,小兵的任务永远都只有封福祉着一项,让他添饭的话,那些体面人嫌弃他脏,让他帮忙端菜的话又怕他不小心打翻在地上。

        所以在那张帮忙人员清单上,小兵的名字下面永远都只有:“封福祉”三个字。那天不知道是写名单那个人忙着去打牌还是天冷想少写几个字,他把那些平常添饭端菜的名字写好以后便走了,小兵在那张红纸黑字上面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追着吵着让人把他名字给添上,可是哪有人会理会一个傻子的要求,大家该打牌还是开开心心地打着牌,根本没有人在乎那张纸上少了一个本来就无关紧要的名字。小兵搬了一条长凳坐在那张纸下面,腊月的寒风像刀一样,小兵本身就单薄的身体显得越发可怜兮兮了。

        我是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小兵的,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带着哭腔告诉我上面没有他的名字,让我用圆珠笔把他名字添上去,我赶忙跑到屋里去找了一支笔,用我那四不像的字体在我名字旁边添上了:“代小兵,封福祉”。我想,这应该是我唯一能为他解决的事情。

        我知道这是生活本来就不是一湾死水,哪怕风轻轻略过河面都会惊起波澜。

        在老家呆了三天,今天早上把逝去的老人家送上山,回来的时候望见小兵赶着那头黑色的牛出去,我叫住了小兵,把今天早上总管给我的一包纸烟塞给他,然后看着牛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望牛去哦,嗬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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