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

作者: 小代家的憨子花花 | 来源:发表于2020-05-16 00:37 被阅读0次

                              市井

      在我们这里,逢每个月的四九是赶场天。赶场的时候,平日在家里栽种菜蔬的农人会提前一天把第二天要带到街上来卖的时蔬准备好,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一便放在床头或早早换好,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往街上赶了。

      我是个极其懒惰的人,成天呆在家里不做什么实事,因为家住的地方离集市比较远,平日里买菜都是掐着赶场天,背着一只背篼穿行在人声鼎沸的人潮当中,因为赶场天的菜价比平时便宜很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吃到一些不常见甚至制作手艺快失传的特产。我是个爱热闹的人,所以每到赶场天我都会起得特别早,背着母亲陪嫁过来的背篼,像一条很多天没有进食的野狗,贪婪地寻找着任何一样对我而言所需要的。

        以往赶场天的时候对于乡下背着菜蔬来城里贩卖的农人是没有规定的,大家沿街摆摊,价钱自定,早点卖完背篼口袋里的洋芋红薯、包谷大豆,几个相互认识的酒友往卖牛羊肉的摊子上一坐,大声冲老板嚷嚷着:“老板,四碗牛肉,一盆包谷面饭,还有打半斤烧酒过来。”摊子上的老板开始在煮的滚烫的汤锅里翻弄着, 不一会儿四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端上桌来,刚刚还在愁今年收成的庄稼汉子互相劝着酒,大家喝得脸红脖子粗,喝醉了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去为这次买单,但是大家又都如磐石一样坐在板凳上,卖牛肉的老板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去向谁伸手要这个钱,僵持一会儿后总有一个忍不住要出来买单,钱一付,大家又开始客气起来,“哎呀,都说了这次我来开钱,你看你就是不听招呼,净整这些”。“是了嘛,你看你们,上次就说了这次算在我头上,我刚刚说等我酒醒了一点再来付钱,你倒好又去抢着开,下次不能抢了哈,下次你再这样我就不热火你了哦”,酒饱饭足后大家又各自离去。         

          小城的街道本来就窄,加上赶场天那些自家栽种的蔬菜卖的便宜而且又符合城里人“绿色,无化肥,无公害”蔬菜的买菜理念,在街道两旁租着门面卖菜的生意人不愿意了,所以你在赶场天除了能买到菜之外还可以听到许多平日里听不到的骂人的野话,想来中国的劳动人民也是充满了智慧的,单从一个很细微的事物便可以问候到对方的祖上十八代。

        我曾经有幸目睹过一个农村的老妇和临街小摊的老板娘对骂过,老妇看起来大拟七十出头,花白的头发,猫着腰,走路的时候后背几乎和地面平行着,临街小摊老板娘四十出头,腰间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一颗小小的脑袋和硕大的身躯看起来十分不成比例,我寒日里的时候偶尔会在小摊上买一块生姜、一小搓蒜苗或者自己腌制的“罐罐菜”。找零钱的时候,胖胖的老板娘总是把指头伸到嘴巴里捻一下再从围裙的兜里把钱给人家,因为老板娘生性泼辣,以至于周围的小贩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像街头的土皇帝一样霸占着自己摊前的位置。当老妇和她起冲突的时候,人们都为老妇暗暗地捏了一把汗,觉得可怜老人家在世间行走了大半辈子,如今半截身子都在泥巴里了还要被一个年轻后生塌雪(侮辱的意思)。那场骂战持续了半个小时,年迈的老妇在这半个小时里没有用过一句相同的话,倒是小摊的老板娘翻来覆去就是几句,最后竟急得当街大哭起来。这是我记事以来见过最激烈也最精彩的双人对骂。后来母亲打电话说家里等菜下锅,我才悻悻离去。

          后来这座小县城开始改造,先是河对面的农田被政府征收,以前春天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和秋天一片片的麦浪被轰轰隆隆的机器声取代,先前靠土地吃饭过营生的农人们在一夜之间翻身当了小城的中产阶级,他们拿着征收土地得来的钱喝酒抽烟吸毒包小姐,买房子买豪车。在农村栽种庄稼的汉子开始幻想着某一天会有高铁或者高速路的轨道从自己家门前经过,祖上几辈子务农的宿命在自己这代得以终结。小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新一代的年轻人冬天穿着破洞的牛仔裤,把裤腿挽的老高,走路都冷得打颤还是不穿妈妈针织的毛衣,十几岁的小姑娘把原本乌黑的秀发染得五颜六色,穿着上个世纪流行的喇叭裤,腰间横挎着包包,三三两两地坐在冒蓝火的摩托车后面,五颜六色的头发被寒风吹得满脸皆是,他她一边用手把吹进嘴巴里的头发拨弄出来,另外一只手抓住前面开车的青年。

        新建起来的城区越来越宽,这座从晚清保留下来的老城慢慢被吞噬,村里的老妇不再背着背篼来城里卖菜了,城管每天像索命的黑白无常一样开着有拖斗的小车,穿梭于小城的大街小巷。玉溪河两旁的砖房外面装潢得像旧时妓院一般,每每到了黄昏的时候便放射出一种迷惑俗人心智的灯光,年轻人们坐在桥头,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本地特产的卷烟,盛夏的时候买一只西瓜,寒冬买一碗街头煎炸的臭豆腐,同身旁的伙伴讲起骂人的野话来。新修的城区在城南和城北,老城区夹在中间,在阳光明媚的早晨登上县立一中的后山可以俯瞰整个县城,半新半旧的城市给人怪怪的感觉,像是什么都还不明朗却又喜欢美丽的小女孩,趁着妈妈不在家里的间隙,把化妆台上的家伙什儿胡乱一通招呼在自己脸上,然后笑嘻嘻地站在镜子面前一样。

        生活像是小城里杂乱不堪的格局一般,一部分人如同新修建起来的活得风生水起,一部分人像老城区屋基下面的暗沟一样,腐朽不堪还散发着令人生生作呕的恶臭。同样昏黄的路灯下面,有的人骂着野话身边跟着三三两两的朋友,有的人埋着头急急匆匆往回赶,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刚刚学会抽烟,吸一口都眼泪都会被呛出来,烟反着握在手心,生怕路过的行人认出自己来。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剪相同的头发,穿同一款紧身的黑裤子,甚至脚上的帆布鞋都是在街头那家招牌掉了漆的鞋店买的,小姑娘们不再跳橡皮筋了,坐在公园的椅子上谈论当红的明星,谈论最新的电视剧以及自己又认了好几个在道上有头有脸的哥哥。 生活如同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夜以继日重复着,往来的人形形色色。

        “老板好多钱一斤哇”,“绿豆粉,豆腐干,还有酸菜魔芋豆腐”、“高山天麻,沿河牛肉干便宜买了”、“霉豆腐,菜豆花,新鲜的猪腰子”、“厂家倒闭,真皮皮鞋皮衣皮带一折卖了,最后三天,最后三天”。街上卖菜的老农和城里的妇人讨价还价着,穿着制服的城管在车里抽着烟驱赶着把摊子摆在街道旁的小贩, 

            刚刚卖出去洋芋红薯的汉子坐在牛肉摊前,大声对老板嚷嚷着:“四碗牛肉,一盆包谷面饭,还有一斤苦荞酒。”喝醉酒的汉子走在归家的路上,光着膀子大声唱到:“皇帝招呼我做女婿,天高路远老子不愿去哟,两杯烧酒肚里走,酒醒还走山上去邀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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