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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一文钱,怎么守定州?

不要一文钱,怎么守定州?

作者: 若亦书 | 来源:发表于2020-03-15 13:04 被阅读0次

    在苏轼的地方官生涯中,定州是少有的北方经验。定州在今天的河北省,当时和辽国接壤,是一座边防重镇。

    在山雨欲来的气氛里,换作旁人的话,恐怕根本就无心做事了,但苏轼也不知道是太乐观了,还是真的可以置个人安危于度外,照旧爱岗敬业,认真投身到繁琐的事务性工作里。

    你大概也了解,苏轼对佛学的兴趣,通过定州的经历,你会看到苏轼对待宗教态度的微妙之处。

    不过,即将到定州上任的苏轼,临行前写了一封苦口婆心的奏章,道理讲得又简单又实用,可惜年轻的哲宗皇帝不但没听进去,还更加朝着相反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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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政治特别受医学水平的制约。任凭帝王将相们掌握着全国最优质的医疗资源,随便一场病就可以轻易夺走生命。

    元祐八年(1093年),高太后去世,年轻的哲宗皇帝开始亲政。国家要往哪边走,每个人的命运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一切都是未知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元祐更化”的岁月里受尽排挤的新党人士蠢蠢欲动,期待着新一轮的大洗牌。所以旧党的当务之急,就是努力把哲宗皇帝争取到自己一边,保住胜利果实,绝对不能让新党翻身。

    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不断上书,极尽苦口婆心之能事,劝说皇帝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受到小人蛊惑,为新法和新党翻案。而意见递进去,皇帝却迟迟没有反应,这份沉默很能让人心里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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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苏轼即将离京到定州上任,临行前很想见皇帝一面。

    这应当不是难事,因为大臣辞行既属惯例,而且哲宗年少的时候,苏轼曾经做过他的老师,彼此总还有一点师生情谊。但哲宗拒不接待,反而打发苏轼快走。苏轼没办法,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好写成奏章,这就是《朝辞赴定州论事状》。

    其中最核心的内容是一组比喻,说船夫最发愁的事情就是看不清前边的转弯,但站在岸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下棋的人往往看不清局势,但观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道理很简单,也就是俗话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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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人在准备有所作为的时候,不要一下子就投入进去,而要先当好一个旁观者。这就叫“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年,就能把局势和人事都看清楚,看清之后,才是大展拳脚的真正时机。

    这个道理如果换其他人来讲,可以讲得很玄奥。玄奥的极致,就是“用心若镜”,把心修炼得像明镜一样,事来就响应,事过不留影。

    事实上,在苏轼以前,庄子讲过;在苏轼以后,王阳明也讲过。但庄子和王阳明的玄奥哲学在苏轼这里只是很接地气的方法论,简单实用,这就是苏轼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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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理从正面讲清了之后,还要反过来讲。

    教训比经验更能够打动人心,潜在的损失比预期的收益更容易使人动摇。苏轼拿汉景帝和汉武帝来当反面教材。

    汉景帝刚刚即位就忙着任用晁错,谋划削藩,结果引发了七国之乱,悔不当初。汉武帝即位不久就到处打仗,兵连祸结三十多年,晚年终于后悔,立下政治遗嘱改弦更张。

    汉景帝后悔得早,所以后果还不算很严重;汉武帝后悔得迟,所以积重难返。

    苏轼的结论是:建议哲宗皇帝不要轻举妄动,先花三年时间用心观察,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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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还是那个“近人情”的苏轼,他很能够体察年轻皇帝刚一掌权就很想轰轰烈烈大干一场的心,所以他并不像别人那样只是一味劝阻。

    如果非要说他的这些意见里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那就是不该拿汉武帝举例子,这个话题太敏感了。汉武帝历来和秦始皇并称,都属于锐意进取、乾纲独断、一味逞威风,不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的坏典型。

    在旧党人士看来,宋神宗身上就很有汉武帝的影子,所以当初反对新法的时候,人们很自然就会拿汉武帝举例。

    于是,一切批评汉武帝的话,在宋哲宗听起来,或多或少都意味着批评自己的父亲是个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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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神宗驾崩,哲宗还是个孩子,很难说他对父亲到底有多深的感情,但是,高太后垂帘听政长达九年,这九年间,哲宗一直像个傀儡一样,受够了冷落。

    如今熬到亲政,对祖母和旧党大臣的积怨总算可以发泄出来。于是,旧党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哲宗决定继承父亲的遗志,把改革大业进行到底。

    至于苏轼,终于没能和哲宗见上一面,只能默默地打点行装,到定州上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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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看到的定州,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尤其是军队系统,军官贪污腐败,士兵违法乱纪,还有索性做了土匪的。

    苏轼忙着抓捕、判案,整饬秩序,同时还要解决军人的住房问题——当地的军营本来就很简陋,再加上年久失修,几乎已经没法住人了。

    一多半的军人和军属都在贫困线上挣扎,这样的军队怎么能有战斗力呢,又怎么能指望他们遵纪守法呢?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修缮营房,而要想修缮营房,就必须申请财政拨款。但苏轼竟然一文钱都不跟朝廷要。这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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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苏轼是整理了一份详细的预算表的,但他清楚,要钱的事情从来都不容易,拨款多半批不下来。所以他干脆只向朝廷申请171道“空名度牒”。

    所谓度牒,就是出家人的执照。如果有人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为僧,并不是抛家舍业,投奔一座寺庙就可以的,必须申请到政府颁发的度牒才算合法,有了度牒才可以免掉徭役和赋税,安心出家。

    古代中国所谓出家,很难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出家,因为宗教永远要被政府管着。度牒相当于特许状,给谁或不给谁,每年给多少,全由政府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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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度牒就有了经济价值,想出家的人必须花钱向政府申请度牒。等到钱花出去,度牒发下来,度牒上面有了自己的名字和官府的批示,这才算正式出了家。

    对于政府来说,度牒貌似一本万利,其实是有隐性成本的:每发出一张度牒,就意味着国家永久地少了一个能交税、能服役的壮劳力。既然如此,度牒当然不能贱卖。

    但是,交易的价格永远都不是由成本决定,而是由供求关系决定的。只有控制好发行量,度牒才能卖出高价,薄利多销等于竭泽而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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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发行量控制得好,供给明显小于需求的话,那么对于政府来说,度牒就又会产生一个优势,那就是变现很快,交易成本很低——签个名,盖个章就了事了。

    所以在政府财政吃紧,急需用钱的时候,往往都会增发度牒。而老百姓购买度牒,从世俗角度上看,其实就相当于把一辈子该交的税,该服的役,按照优惠价,一次性地交给政府。从这个角度上看,度牒和徭役、赋税的关系,基本上就相当于批发和零售的关系。

    苏轼申请的“空头度牒”就是空白的,没签名字的度牒。地方官拿到空头度牒之后,就可以在本地销售,谁来买就在度牒上签谁的名字。经过计算,卖掉171道度牒的钱,就足够修缮军营的开销了。(《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

    到了第二年,苏轼又准备维修北岳庙,照例又向朝廷申请空头度牒。奏折上说,这回只需要15道度牒就够用了,所以希望朝廷尽快批准。

    写完奏折之后,苏轼大概担心说服力不足,又提笔补充了一段,说朝廷对五岳的祭祀一直都很重视,对五岳的祈祷也多有灵验,所以不能眼睁睁看着让北岳庙就这么败落下去。(《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

    以上两件事特别能够见出苏轼对宗教的态度。通常来说,一个人经历了跌宕起伏,又处在祸福难料的当口,就很容易向宗教找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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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苏轼不同,他虽然和很多高僧都有来往,还会互赠诗歌,自己也读过不少佛学典籍,但他的兴趣其实仅限于佛学当中那些精妙的思辨和异域的风情,信是不存在的。一个随随便便拿度牒当买卖的人,恐怕很难对度牒的买主产生什么信仰认同。

    那么,维修北岳庙难道说明苏轼信仰山神吗?以为北岳恒山有能力保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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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更不是了,只是因为祭祀名山大川是儒家礼制的一部分,灵验与否并不重要,苏轼也并不真的相信它的灵验,他所在意的,只是拿出孔子“祭神如神在”的精神,借此巩固儒家秩序。在当时当地的地方政务上,修军营和修北岳庙,其实都是很务实,很必要的事情。

    但是,整顿秩序,精修武备,短时间里很难见出成效。这就很考验地方官的行政水平了,既要考虑长治久安的办法,也要做出立竿见影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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