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看娘站在台子前碾玉米,我把有生的话叙述了一遍。娘听后抓着我的手臂着急地说,泉子你可不能犯浑,即便你把翠莲救出来又能怎样,她能舍得把娃留下自个儿拍拍屁股走人?每个娃都是娘的心疼肉,你福奶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不怕她逃走的。
娘,那你说咋办?要不您亲自去一趟帮翠莲求求情。我撮住娘的衣襟着急地说。
要不,我去试试……娘的情绪被我带动正欲撮下围裙,门响一声爹的怒吼也跟了进来,她顿时缩回了脚。
泉子糊涂你也糊涂?要是福奶奶那般好说话,还是福奶奶?都滚回屋去,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爹背着手腆着二尺厚的脸,一脚踹开那间用于“办公”的厢房门,又一脚腾地将门合上。
娘慌张着打着手势撵我进屋,自己也像褪了毛的鸡灰溜溜地回了房间。别看娘平时朝爹吹鼻子蹬眼吆五喝六,其实纸老虎一只。只要爹的脸色一变,她就得赶紧夹紧尾巴走人 。大气儿都不敢吭一声。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靠近院子的窗户口用手抠着木栏,眼睛却盯着爹的厢房门一动不动。这些年,我早已摸透他的脾性,只要一遇到烦心事他就会把自己锁进西厢房谁也不让进。用不了多久,就有刺鼻的土烟味儿顺着门缝飘出来。今天的爹,莫非也遇到了烦心事?我踢踏着墙壁想。
再抬头时,但见西厢房又有袅袅烟雾蹿至院子里。约莫又过了个把钟头,爹突然敞开半边门探出头喊我。
泉子,去西屋喊你福奶奶来一趟。爹有力的声音像落地的锤头,让我喜从中来。我飞也似的冲到院子,又听他在身后喊:你们这些娃娃平时不是老喊着打倒饥饿?去了福奶奶家帮着哄哄孩子,小孩子不能抱出来乱窜的。爹扔下几句话又关了房门。
我何等聪明秒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先冲进灶间摸了两个肉包子揣在怀里,然后一蹦三尺高朝着福奶奶家奔去。
到了福奶奶家把事儿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冬娃子,表示要帮着她看孩子守着家,还拍着小胸脯向她保证,她走时啥样回来时还啥样。福奶奶对我还是比较客气的,看的是我爹的面子。她一听村长找她谈话面上一惊,立马想到了翠莲这档子事儿,但又不十分确定。他一村之长官儿是挺大的,但手伸的再长也管不到人家家事上来吧!福奶奶皱着眉头想着想着,脚步却已经挪出了屋子。
顺着窗户,我看到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连忙冲向关押翠莲的那扇门,隔着门轻轻喊她婶儿。翠莲很快就有了回应,用力拍打着门扇喊:泉子,帮婶儿出去,让我看一眼冬娃。我摸出来时揣进裤兜的半根铁丝,插进锁眼儿用力一拨,那铁鼻子就断开了。我开锁的手艺,除了爹连娘都不知道。我姥爷是个锁匠,给人修了一辈子的锁,像开锁这类事儿简直是小菜一碟。手艺是我偷学的,本打算用以家里丢了钥匙能用上,没料今儿却用在了这里。
翠莲从门里出来时泪水涟涟,几日不见她的身体越发消瘦,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颧骨高高耸起。我知道其实她最遭罪的是内心。见不到孩子,与她来说像剜掉身上的一块肉般的痛。她抱着冬娃子亲了又亲,看到孩子并没有瘦脱了相,这才抹了一把泪不再哭了。我摸出那两个肉包子递给她,她一手抱着孩子一边啃了起来。房间里,除了她嚼食的声音,再无其他。
你想跟有生走吗?我突然朝她问了一句。她停止咀嚼用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我,里面写满恐惧,模样完全不是我相像中那样。之后,她的头像风扇来回地晃,看着怀里正咿呀着的小娃,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
冬娃在哪儿我在哪儿,他是福家的根,根怎可离开土地啊!婆婆年纪大了离不开我。
她一边抽泣一边嘟囔。我有些挫败猛地想起娘的话:每一个做母亲的人,怎会舍弃孩子拍拍屁股走人。还是娘了解女人啊!
福奶奶回到家时,看到的一幕是我把冬娃子放在木床上,用手里的摇鼓逗得他咯咯的笑个不止。至于翠莲,自然是呆在她该呆的地方。那把老锁,依然尽职尽责地冷着脸子守在那里不动。但令我想不明白的是,福奶奶当初苦大仇深般丧着脸离开,再回来却是一副阳光扑面的表情,脸上的老褶子陷得更深了,就像阴着的天空突然被烈日占领了一般。
福奶奶一边亲切地呼喊我的名字,一边从抽匣摸出几块包着彩色油纸的糖果塞给我,一时间让我受宠若惊。
好孩子,拿着吃。奶奶就喜欢像你这样懂事儿的娃,将来冬娃能长得和你一样就行了。她呵呵地冲我笑,露出掏空牙齿的淡紫色的牙床,说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去解衣襟的扣子,然后掏啊掏的从里面掏出一把小钥匙,当着我的面将关着翠莲的木门打开。翠莲惊慌地出了门,弱弱地喊了一声娘,那样子卑微极了。
从今以后再也不关你了,你要好好带大冬娃子,他可是咱家的根啊!
福奶奶话音刚落,再看那翠莲,将脸蛋贴上冬娃子的胸膛泪水像决了堤的黄河水,一条条地往下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