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一个喧嚣的时代,所有人都希望表达。王小波生活的时代是有趣的灵魂太少,但是现在是有趣的灵魂太多。我们还需要读王小波吗?我后来发现,王小波对我影响最大的,并不是所谓‘沉默的大多数’,并不是有趣的灵魂,而是他选择了思维的路。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王小波在杂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怀念那只像山羊一样跨栏,像猫一样爬上屋顶四处闲逛,会学汽笛叫,拒绝被劁,会去村寨里找好看的母猪,还能冲出人的包围火线的自由自在的猪。在王小波去世的20年后,人们似乎仍然无法逃脱“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宿命,过着“缓慢受槌”的生活,“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依然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偶像。
2017年5月18日,在西西弗书店·蓝色港湾店举办了主题为“如何成为一只闪闪发光的猪”的王小波主题沙龙,邀请了画家汪意丰、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徐则臣、《诗刊》编辑彭敏、青年作家蒋方舟等分享阅读王小波作品的心得。
“王小波像炸弹,炸开沉默的话语”
“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慢慢受槌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槌的牛一样。可是我在过21岁生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我会一直生冷下去,什么也槌不到我。”
这是徐则成最爱的一句王小波的话,对此蒋方舟解释道:“王小波影响最大的是60、70后。王小波像炸弹,炸开沉默的话语,让60、70后发现,原来我可以这样说话,可以拥有自由的灵魂。”彭敏也认为,“在王小波那个年代,别人都只写伟光正的诗歌,他的诗却是惊世骇俗的。”
但是王小波对于80、90后又有什么意义呢?蒋方舟说:“现在是一个喧嚣的时代,所有人都希望表达。王小波生活的时代是有趣的灵魂太少,但是现在是有趣的灵魂太多。我们还需要读王小波吗?我后来发现,王小波对我影响最大的,并不是所谓‘沉默的大多数’,并不是有趣的灵魂,而是他选择了思维的路。这恰恰是现在年轻人对于王小波最大的误读。我经常看到很多小朋友引用王小波的话,说要有诗与远方,所以要去大理、丽江,把王小波的‘诗意’等同于‘轻松’。但其实王小波并不代表这种虚无的浪漫和自由,他其实对于美和真实,有刻苦的思索和追寻。”
作为国画画家,汪意丰面对历史悠久、体系庞大的中国传统时,也会有和王小波一样的困境:“我在创作时会挣扎,有很多无法突破的历史桎梏。而王小波面对历史和传统时,能一针见血点破种种弊端。他身上还有艺术家的想象力、创造力,他不仅仅是一个思考者,还是一个艺术家。”
除了精神上的突破,徐则成认为王小波在语言、叙述和写作方式上对中国当代文学也非常重要:“在王小波、王朔之前,中国的文学语言都是端庄、书面的,王小波开拓了平滑朴素的口语,让人读起来永远不会腻。在写作小说时,王小波把叙述者混在故事里,还经常使用倒叙、插叙,在他之前没有人这样做,解放了作家的思维和叙事的语言。另外,王小波有极强的思辨能力,是用写论文的方式写小说。在他小说里能看到清晰的思辨脉络,通过思辨来推动小说。而我们传统小说完全是靠故事、情节、情绪推动。在这个意义上,王小波对当代作家启发也很大。”
“他心里有一眼永不枯竭的泉”
李银河曾回忆她当初爱上王小波是因为“他心里有一眼永不枯竭的泉,一直在流淌,直到生命终结”。
什么才是王小波心里的泉?蒋方舟认为是“一种战斗的姿态”:“他战斗的对象一方面是庞大的社会,另一个敌人是虚无,而现在他可能会反对消费主义,反对肤浅做作的有趣和特立独行。”
王小波曾将生活比喻为“洋葱头”:“有很多虚伪的东西,一层一层的皮都是假的,剥到最后也没有剥到芯儿。”蒋方舟认为这是王小波“心里的泉”的升华,“王小波作为一个战士,他必须反对一切他看不惯的更大的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迷茫,但是他依然要维持战斗的姿态。作为一个写作的人,不断强调思维乐趣的人,他承认生命可能没有结果,承认战斗可能不会胜利,这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勇敢。”
徐则臣认为,“王小波常人难以企及的思考力,是他能不断创作的心底的泉。他还有一种游戏精神,不是目前泛泛的娱乐精神,而是卡尔维诺意义上的游戏精神,把文学从沉重中解放,变成思维的乐趣。王小波一直强调,思维本身非常有趣。很多理论就是理论的空罐,它的作用不能提高我们的GDP,不能降低我们的房价,就是让我们思维转来转去,很有意思。只有这种有充分思维能力,且能享受思维乐趣的人,才可能源源不断地创作。李银河一开始觉得王小波长得太难看,但是最后跟他精神上的源泉相比,这方面已经变得很次要了。”
“我觉得王小波可能像我一样,天天穿着拖鞋、短裤在街上晃来晃去。”彭敏的自嘲引起了观众的笑声,“王小波是死后成名,他在世的时候并不光鲜,他独特的风格可能跟这个有关系。一旦你正襟危坐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难免会有偶像包袱。但是王小波不一样,他有点像大张伟那样的‘穷开心’,有种恍惚的气质,能无拘无束地表达,也不考虑传统、规范,这也是他的泉。”
李银河和王小波合影。 扬子晚报资料图
王小波的性爱描写
王小波小说中的性爱描写非常多,被评价为“汪洋恣肆”,对此蒋方舟解释道:“在不同的艺术作品里面,性所承担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也不完全是禁忌的象征。比如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面的性,就没有感官上的刺激,而是一种感情的荒芜,而《色戒》的性承担的则是男女关系中最残酷的一部分。我最早看王小波是和贾平凹这些乡土作家一起看的,我当时有一个特别强烈的感受,城里作家和农村作家就是不一样。在王小波作品当中看到的性,并没有任何饥渴,他的性是潇洒、温柔的性,他没有把这个事当作禁忌、当作偷窥的乐趣、让读者有感官的刺激,而是把性当做吃饭、谈恋爱、调情一样的正常的事情去写。所以他作品里的性不猥琐,甚至被唤起的感官反应很少,因为他把性日常化。这是在中国作家,尤其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作家中非常少有的。”
彭敏则认为王小波的性爱描写是“以一种处在社会文化边缘的姿态来写作”:“处在中心的人会冠冕堂皇地写西装革履、大家闺秀,边缘的人就捣鬼、破坏,特别认真地写你嗤之以鼻的男欢女爱。当所有正常诗人都在仰望星空的时候,王小波却关注一个特别丰满的母亲带着小女孩上公交车。”
徐则成从禁忌的角度来解释王小波小说里的性爱:“王小波是一个反抗者,他必须全方位打破这些。我记得一个论断说,在正襟危坐的民族里,如果你把性的禁忌打破了,就获得了彻底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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