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每日清晨都能听见,只要我去公园。公园早已改名为动物园,可我旧情不舍,相识二十多年了,习惯叫它公园。
顶着晨光绕湖一周,那笛声便悠悠地随我一周。曲目有时会不同,但笛子同其它民族乐器一样,总不能让我听出欢喜来。不欢喜也不悲哀,心里异常平静,万物欢腾之后的平静。民族音乐给我的感觉:什么都经历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人心也应该是这个样子,一切只道是寻常,没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今晨忽然听到了蛙鸣,在人工湖的一角,只有寥寥几声,却让我心旌摇荡许久。有多少年没听过这种声音了?蛙鸣,让我想起故乡,想起我的童年与少年。清晨不该是回忆的时间,它是向前走的,是开始,好在关于蛙鸣的回忆是绿色的,湿漉漉闪着露珠的晶莹,罩着一层透明的光晕。
炊烟袅袅升起,薄雾与轻烟如咖啡与糖,融合得妥帖便是人间圣景与美味。故乡的蛙鸣在傍晚最热烈。村西有池塘,在夕阳的余晖里下田归来,马车不疾不缓地行,父亲坐在前面吆喝大红马,母亲、我、妹妹坐在车厢里。劳作一天,疲乏是自然,可那种弥漫全身的、筋骨活动开了的通透、放松,让人极舒适,这一天过得踏实,晚上准能睡个好觉。池塘里的青蛙迎着我们在叫,不知是马车声惊了它的睡眠,还是人语使它莫名兴奋,总之它们在起劲儿地叫, 不是一只两只,是几十只或者几百只青蛙在大合唱。池塘里有草,有阳光晒出的绿苔,傍晚的池塘水面呈暗黑色,若不是偶而有一只从岸边腾地一下跃起,扑通一声跳进池塘里,人是看不到青蛙的,只听得蛙鸣声势浩大。
尽管公园里的蛙鸣与故乡的蛙鸣简直没法儿比,小巫见大巫,但因为好多年没听了,又难得在清晨,还有悠扬的笛声相伴,心里甚是愉悦多于感慨。细听一下,蛙鸣与笛声相距并不遥远,那吹笛人就在人工湖的边上,只是有高高矮矮的树丛和假山亭榭阻挡,我从未动过去看个究竟的念头,一直只当这笛声是从天而降。
今日不同,因为蛙鸣想起故乡,那故乡恐是再也难回去了,父亲没有葬在那里,故乡的意义也就失去了大半。父亲也是极爱吹笛子的人,还爱吹口琴、拉二胡,爱打篮球,这些我见的不多,我记事起父亲多是在为家事辛劳,没心情也没精力顾得上这些。父亲的爱音乐与爱运动多是听母亲讲的,父亲与母亲从小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可就是这样一对相识甚早的夫妻,到老都没有磨合到能够琴瑟和鸣,不自由的婚姻,多成人生憾事。父亲最后知道自己去日无多,让妹妹给买了一只笛子,傍晚时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吹起。此时的母亲,在背后对父亲的所谓闲情仍是嗤之以鼻。
我想去看一看那个吹笛子的人。
走过小桥,爬上一段缓坡,透过一个亭子向下望,通向湖边有十几米的斜坡,斜坡上散落着一些大石块,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男人坐在其中的一块石头上,聚精会神地吹他的笛子。他的旁边有几丛青翠的灌木,前面有几株松柏,脚下两三米是碧绿的湖水。若不是特意来寻,在路边轻易看不到他,只有笛声告诉你有人在那里。
有所爱是多么好的事,最近我常常想。
人怎么才能懂得爱呢?非要等到失去吗?生活给我们教训,也不断在给我们机会,爱自然山川,爱草木虫鱼,爱身边的人,世间有罪恶,有丑陋,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若没有爱的能力,我们靠什么活下去?
笛声与蛙鸣,让我在这个清晨重新拥抱了一下从前的岁月。逝者已矣,爱与包容会让悲欢在光阴的河里静静流淌,感恩,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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