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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涌的河水退去以后,土地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厚了一层,非常平整。颜色是油黑铮亮的,在阳光的照耀下,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龟壳状的模样。
淤柴挂在树上,明确指示出当初洪水的高度和流向。我常把淤柴打成捆,运回家里,让妈妈烧炕用。不知淤柴里怎么会有木块,我觉得烧炕很好用。妈妈说那是洪水冲下来的棺材板,吓得我以后再不敢捡拾它。
树林在坎下,往家背淤柴的时候要经过一个好长好长的陡坡。我在下面看那陡坡几乎一直通到天上,只看见白云在坡顶游弋。
我就像蚂蚁盗蛋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挪蹭。小路屈曲盘旋,一条白道在向上延伸……下面的人看我可能真像一个蚂蚁、一个移动的黑点儿。
我移动到半道是绝对不敢往下看的,一看腿就“酥酥”地过电,有跳下去的冲动。就像洪水来时,我站在大石桥上,石桥竟然像一艘大船,“呼呼”地向前开去,我也想跳下去,那种愿望很强烈。
上到坎顶的时候我很兴奋,想喊但喊不出来,还是喘着气欣赏坎下苍茫的林海、享受阳长河充裕的水汽实际些,我欣赏着……
淤积过的土地变得异常肥沃。一堆一簇的蘑菇就茂盛起来:公鸡腿儿、马粪堆儿、红盖儿……我们挎着小篮儿,满载而归。妈妈简单择洗,倒上大酱翻炒,就是绝好的下饭菜,就着酱蘑菇,我的食量大增。
由于肥沃淤泥的滋润,树木长出来大量新枝,长长地在风中摇曳。
柳枝坚韧而柔软,把柳皮拧松,撸下,把一端的柳皮稍稍弄薄,放在嘴上咂一咂,腮帮一鼓,就可以吹出或尖刻或憨厚的曲调(细柳尖刻,粗柳憨厚)。
我把一整枝粗柳条做成了哨子,“呜呜”地吹着,就像牤牛的叫声。弟弟捂着耳朵说难听。野兔被柳哨吓得从窝里钻出来,三瓣嘴蠕动着乱嗅,支楞着耳朵听一会儿,逃走了。我和弟弟绝不去追赶,因为我们知道那是徒劳的。不过,我很奇怪,洪水爆发的时候这些兔子哪里去了,难不成它们会打墙,把洪水隔离在外。也没准,老人说“狡兔三窟”,小东西狡猾着呢!
肥沃的土地催生着柳条,它们长得乌泱乌泱地、多得不可计数。它们是编织筐和篓的最好的材料。把皮去掉,剩下的叫“白条儿”,“白条儿”在阳光下晒干,可以按等次定价论斤卖到编织厂。
编织厂在镇里,院里堆着数不清的“白条儿”和用“白条儿”编织的成品,有些成品做得非常精巧。
我没事就领着弟弟溜达到河湾,带着镰刀割些嫩柳条回来。再割一个比较粗的柳条,折下一段,对折,做撸“白条儿”的夹子。用夹子从柳条被割的一端顺势撸下,如果劲道掌握的好的话,会有两条皮带着叶应声落下。即使撸得不够理想,也完全可以再重撸一遍,皮叶就会尽皆掉下,只剩白生生、光溜溜的所谓“白条儿”。舔一舔,它的味道涩而苦,不过,我喜欢。
柳叶上有一种特大号的虫子,叫窦虫,生着犄角,身体绿白相间,长有体毛。
它是一种毒虫,它身上的毛粘在我身上,会让身体红肿不已,火烧火燎地疼。
还有一种血红的虫子,密密布满柳条的阴面,用手一抓就抓得满手“鲜血”(虫子身体爆裂发出的颜色)。
我们每天多次割柳条,撸“白条儿”,晒“白条儿”,不几天就能攒一大摞。我拿来一根破麻绳,三五下把“白条儿”绑在一辆破“二八”自行车后座上。
但我还够不到车座,只好采取一种看起来非常滑稽、其实非常高级的“掏裆”式骑车法,就是仍然像大人一样双脚分于两个脚蹬之上,但由于我够不到车座,只好倾斜着身体,身体在自行车的三角形框架左右摇晃、起伏,尽量用身体的“砝码”保持自行车的平衡。
我骑着自行车,带着“白条儿”,后面跑着拖着哭腔的弟弟。
“看,掏裆,骑得还挺稳当……”
“看后面跟着的小孩儿,真可怜……”
………
………
许多人在议论我们,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白条儿”,它换回钱之后一切就都解决了。
我迅速驶出村子,驶过大石桥,驶过十字路口,驶进了一个黑漆大门的院子。
“又来了,小锋……”一个下巴颏满是肉的中年男人热情地说。
“嗯……”我卸下“白条儿”,它仔细验看。它先看外面的“白条儿”,然后再抽几把里面的。我正紧张,这次晒得不甚好,有的“白条儿”泛出了红色,有点儿发潮。
“嗯,这次的质量好;给你算二等吧。去称秤,然后按价格拿钱。”那人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拿到钱,弟弟也赶来了。我拍拍弟弟的肩,说:“走,买冰棍儿去!”
弟弟立刻不哭了,我们一人买了一根冰棍儿,在太阳下吮吸着冰棍儿的汁水,那味道棒极了!
回去我会带着弟弟,让弟弟坐在车后座,一路“掏裆”回去。
“哎呀,车技还很高呢;这样就对了嘛!比先前好多了……”有人说。
没看到我来的时候带着“白条儿”呢吗,我想,这个人可真讨厌!
在村口碰到了“大学漏子”,他冲我竖大拇指,唱歌似的说:“摇摆摇摆,弱柳扶风;摇摆摇摆,舞步轻盈……”
“哄……”,路旁的人们大笑起来。难道只有我听出这话语措辞优美、韵律和谐吗?这无知的人们!
我的钱多了,我秘密储蓄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可以买吃的、买玩的、买书看,有时候还用钱贿赂伙伴为我办事。在伙伴们眼中我是个富有的人,他们都和我溜须,我得意极了。
但是他们大多不愿意和我一起撸白条儿,只有方刚任劳任怨地和我一起干,不久,他的“积蓄”也多了起来,我们合伙儿买了许多书,组织伙伴们租书、看书,开故事会、讲评书、演情景剧……
后来,我的书社和老叔的剧团合并在一起,我们共同成为了村里的“文化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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