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都喜欢玩偶,我也不例外,但是小时候只能看着它们待在橱窗里,待在货架上,待在我够不着也带不回去的地方。直到上大学,总算是有了自由的机会,我早早就计划好,一定要买一个大大的玩偶放在床上,满足我一直以来的小小愿望。
开学时,爸妈送我去报道,稍稍安置后,便去超市里采购,而我一眼就相中了趴在货架上的那个熊猫玩偶,我流连许久,妈妈见了,问我看什么,我却只说,“我要买个大大的玩偶放在床上。”我心想: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等你们回去了,我自己买!
“好呀,买吧。你喜欢这个吗?喜欢的话就买吧。”
第一次,妈妈允许我买这些“无用且浪费”的东西。后来我明白,这是她的小女儿第一次离开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她心里满是不舍,恨不得把全部的爱都掏出来,哪会不满足她的小小心愿呢?
于是,这只熊猫玩偶跟着我回了宿舍。它有半人高,舒展着四肢趴在床上,本来就狭小的单人床一下子变得拥挤了。有几次,我差点把它踹下床,但它即使半个身子悬在床边,也还是一副慵懒的神情,和它的名字一样——趴熊猫。那个时候微信刚刚开始流行,申请时想了好久该用什么名字,最后瞥见手边的熊猫,便征用了它的名字。一用便用了好多年,直到毕业后才换掉。
它身兼数职,玩偶、抱枕、靠垫、摆拍道具、出气筒、挡光板……总之,既然占了那么大一块地方,就总得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点力气吧。所以没过多久,它就被我踹坏了,我借来针线,一边缝补,一边想,这下我和这只熊猫也算是共患难了,虽然缝得丑了点,但好歹是我把它“救”回来的。
重获新生,也依旧要身兼数职,好在这一次,它坚强得多,带着凌乱的线脚,任我摆弄。
我睡眠质量不高,常常室友们都熟睡时,我还醒着,听着她们绵长的呼吸声,把白天发生的事一遍一遍回想,室友戏称我这是“深夜自省”。自省也好,发呆也好,失眠也好,夜深人静时陪着我的,是这个胖胖的大家伙。迷迷糊糊入睡之际,总要抱紧了它,它知悉我的全部心事,是最可靠的倾诉者和聆听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养成了睡觉时要抱着玩偶的习惯。
有一年暑假,室友早早回去了,我一个人留校。七月末的北京忽然下起了暴雨,一刻不停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长大,我从小见惯了雨水,可还是被眼前来势汹汹的暴雨吓到了。北京干燥,常年少雨,那年夏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积水迅速淹没了道路,也淹没了许多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我一个人待在宿舍,一边祈祷雨势小一些,一边也担心囤的零食不够。但心中更多的是平静和轻松,所有的声音都被雨声抹去,所有的事物都被雨幕隐去,只剩下我和怀中的玩偶。我忽然意识到,我想家了,于是在那样的大雨中,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到南方去,回到那座被雨水滋养着的小城去。
毕业后我如愿以偿,但离开和告别全都匆匆忙忙,毕业该有的那些告别仪式和时刻,我无一例外,全都错过了,甚至连穿着学士服拍张照片都没来得及。最后一次回学校,也只是收拾了些必需品,然后便赶着清晨的列车离开了北京。其实我明明可以更加从容一些,但那时不知为何,匆忙又仓促,好像逃离一样。
那天清晨,我拖着行李箱,手里抱着熊猫,和被吵醒的迷迷糊糊的室友们告了别,然后最后一次走过熟悉的梧桐大道。心里有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要和过去的所有一切挥别。我看着手里的玩偶,此刻它好像也变成了累赘,成为过去留下的一个印记,于是我把它放在了旧物回收箱,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手中轻松了,但鼻头却一酸,我告诉自己,离别嘛,流泪也正常,不过下次就要做个酷酷的大人了。
可我期待的新生活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如意,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糟糕,那些睡不着的晚上,再没有那个忠实的倾诉者和聆听者。那些下雨的日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数着雨声。我才明白,放在旧物回收箱的,不止是玩偶,还有我曾经的幻想、任性、成长……我把它们丢下了,我把那个渴望长大的我丢下了。
微博上有一个话题,#不要忘记陪你长大的朋友#,是为那些被扔掉的玩偶们建的。每次浏览时,我都会想起它被留在回收箱上的样子,委屈地趴着,孤独又弱小,一副被遗弃的模样。如果它能开口,它会不会质问我,为什么要丢下它?
然而我于心有愧,永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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