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已近春分了。

以往這個時候，座標長江以南的城市們都已經逐漸回暖，籠罩了一整個冬天的寒冷都將會一一解凍。春暖花開，蜂舞蝶飛。

可這個冬天無論如何都是不一樣的，新冠肺炎帶來的傷痛在平靜之下，總還被暗流裹挾。那些驟然失去的人，印刻著不可磨滅的累累傷痕。

好在，冬天是要過去了的。

陽光晴好的時候，也不大敢跟別人一樣三五成群去公園散步談心放風箏，總還是懶懶的、呆呆的。坐在西向的陽台上曬太陽，太陽舖照在裹著薄毛毯的羸弱軀體上，我靈魂出竅地想：

我這樣的病軀，於世無補焉，老天爺卻不能夠成全我，讓我在病中死去；那些疫中去世的人，尚且身強力壯，許多還是奔忙在一線的醫療工作者。這不就是韓愈聲聲殷切的《祭十二郎文》裡寫的「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造化弄人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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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終於還是捱不住外面動人春色的撩撥，隻身出門了。

河邊嬉耍的孩童大多衣服鮮亮，紅色黃色綠色桃紅，像春天的花朵一樣招搖過市，笑起來依舊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爽朗——可確實，他們要曉得什麼呢？這樣痛的記憶，不要再有那麼多人記得了。若我精通Harry Potter的咒語就好了，要在疫情結束後對所有人施一下一忘皆空的魔法。

倚山而建的高高佛塔上有人盤坐，用古早的隨身聽放錄音帶，唱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你可是有什麼心結？」

「心結就是她去了，我沒有隨她去。不是都說女人普遍要比男人活得久麼？」

「她去了，你該用你的眼睛替她好好看看這世界。等你們再相遇了，你要好好講給她聽。」

他不說話了，還是盤坐的姿勢。我不曉得那些話是在風裡飛走了還是被他一一悉數塞進了耳朵裡。

以前天真爛漫的時候，還相信在三葉草叢裡找到四葉草就是lucky dog。慢慢長大才曉得那些都是動人的謊言，連同那些童話裡的美麗故事，無稽之談——不是每只醜小鴨都能變成白天鵝，哪裡有那麼多正正好的王子公主的配對。

總有剩下來的人做不成幸運兒，況且幸運兒永遠都是少數。

然，越長越大了，越回歸少年時的純真無邪和對美好故事的期盼。看書要看大團圓結局，悲劇電影不死不休總要落淚。

成人世界太累了，多想在三葉草叢裡找到一株四葉草，許個願，隔天早上起床就還是無憂無慮的懵懂少年

——且，不再長大。

逆光的白玉蘭，陰影裡像飛翔的鳥。花瓣透明如展翅的翼，只是聽不見清脆鳴叫。

像是陰森的夢。

夢裏一隻大鳥撲過來要琢我的眼，要失明的一瞬間看見那許多的戰爭硝煙，英法戰爭，美國內戰，日俄戰爭，侵華戰爭，朝鮮戰爭，越戰⋯⋯

人類存於世都多少萬年了，為什麼還在玩你打我我打你，勾心鬥角的遊戲；為什麼還存在那麼多你踩我我扁你，無聊透頂的劇情。

希望有朝一日世界其他物種大團結，消滅人類，貓咪稱霸地球！噬元獸威武！

回家的路上經過了一家音樂酒吧，緊閉的大門平常的夜必定門庭若市。是都要來這裡遇見他她它嗎？我不曉得也並不想知曉，只看到旁邊貼了轉租的通告。

你瞧，大家都想要「自由」，可你想要遇見他她它，這本身就是一種束縛，何談自由？

我搖搖頭，這個文案實在是差勁得很。

散步一下午，傍晚回家，風還是有些涼，不過外頭人已經不多了。不曉得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似乎這座城市再也熱鬧不起來了。冷冷清清的樣子，像是不願想起的抗拒姿態。

「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