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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散忆之上坟

故乡散忆之上坟

作者: 逗趣者说 | 来源:发表于2019-02-22 11:33 被阅读0次

    北方人说的上坟,大概等同于南方人说的扫墓。在农村,上坟的习俗是很被看重的,每年约定俗成的上坟有三次,均在农历,七月十五(鬼节)一次,春节前一次,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次。上坟时,家族中的大大小小、男女老幼结伴而出,或步行,或乘车,手中提着瓜果梨桃、香烛纸钱,来到墓地,清扫、添土、拜祭、放炮。我家的祖坟在去往沟里(深山里,俗称)的一条土路南侧的一座小山的阳面上,说不清楚风水好是不好,但近代以来家族中未出过达官贵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最好的也就是五服外的一个爷爷做了小学的校长。在镇里,我家算是一个大家族,每次上坟都是浩浩荡荡,大约总有四五十人的样子,常常都是走去,路上的气氛是轻松愉快的,全没有想象中的压抑,毕竟只是去祭祖。虽同处一村,但叔伯、妯娌之间也不常相见,因此路上总是谈笑风生、谈天说地,所谓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孩子不洗脸,都是谈资。但祭祀时是严肃的,主祭人是具有无上权威的,整个过程都由他来指挥,当五爷年纪大了以后,家族的主祭人就由我大伯接任了,他先是指挥我们将墓地中的杂草割去,然后将那些被老鼠、野獾之辈淘空的坟墓添好土,再组织大家依次三叩首拜祭、焚烧香烛纸钱,而这时也难免会有几个或男或女的亲戚长跪在坟前嚎啕大哭,述说自己对亲人的思念,间或也讲一讲自己心中委屈的事,通常情况下,没有人来劝一劝是不起的。最后就是放鞭炮了,大家把携来的爆竹放在一起,同时燃放起来,一时响声雷动、五色斑斓,煞是好看。这个时候是要攀比的,同时上坟的各个家族总是要尽可能的多放一点鞭炮,总是要把相邻的家族比下去,因此好多人丁不旺的家族就只好趁人少的时候来,以避免差距太大带来的尴尬。正月十五的上坟,主要是把冰灯送到山上去。冰灯,就是将水桶(土话称“喂头螺”)内注满水,放在外边冻起来,黑龙江虽冷,把一桶水都冻实了也是不容易的,趁着桶当中的水没冻起的时候,把水倒出来,把冻好的水桶形状的冰也倒出来,这冰灯就做成了。正月十五,吃过晚饭,家家户户把做好的冰灯送到自家的祖坟去,在每个冰灯内点上一根蜡烛,天气冷,给了冰灯一个不会融化的环境,而冰的外衣,又让凛冽的寒风对燃烧的烛火无可奈何。满山的冰灯亮起来了,就好象是点点的星光,山上的星光和小镇的灯火遥相呼应,于是,整个小镇就弥漫起了对逝者的思念,此时的小镇仿佛与历史相连。

    有一次上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98年夏天,当时我正在大学读书,二年级的暑假没事儿,又晚开学几天,就回到故乡。农历七月十五,正逢上坟。当所有“程序”都结束的时候,大伯带我来到墓地最东端的一座坟前,那座坟很小,距离大片的墓地也远,因此从前我没有什么印象,甚至以为那是一座孤坟,但大伯告诉我,这是二爷的坟,然后对着坟祷告:二伯,自你走之后,杨家终于又有可能当兵带枪的人了。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大伯是在说我。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我大概知道了二爷的故事:爷爷一辈共有兄弟五人,爷爷行三,其时身处乱世,几个兄弟都能安分守己,唯有二爷不是,他参加了被时人称为“胡子”、而今有些部分被称为“抗联”的队伍,在著名的抗日将领李延禄的麾下,也打日本人,也打中央军,偶尔也骚扰老百姓,因擅使双枪,被送匪号“杨二炮”,着实在黑山白水之间纵横驰骋了几年。后抗联队伍撤往佳木斯一带,二爷因眷恋故土,不肯离乡,就回家准备重做良民。谁知国民党军队抓壮丁时,抽签抽中爷爷,因当时爷爷已成家立室,就让二爷顶替前去。几天后二爷回家,满身尽伤,只说是被官兵殴打,在热炕上昏睡一夜后过世,据医生讲是因受内伤,睡热炕引起内器感染而死。就这样,一个曾经让日寇闻风丧胆的“胡子”不明不白的死去了,因当时都认为他是土匪,只能安葬在祖坟以外,并且因为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只剩下一抔黄土,孤零零的躺在祖坟之外。我实实在在的在二爷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不知为什么,心中涌上一阵酸楚。

    小时侯最怕去的地方就是西山,因为山上满是坟墓(在老家,即使到了今天,乡民们仍然愿意选择土葬,记得曾经有一个锦州来的孤老太,姓郑,有七十多岁吧,为了不在身后被火化,就一个人来到小镇,买下了两间草屋,以卖冰糖葫芦为生,任凭亲朋好友如何劝阻都不肯回去,她说她怕被火烧。她做的糖葫芦是最好吃的,我也只吃她做的糖葫芦,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只是她做的干净些。),有一点乱葬岗的意味,因为山上大多数都是无主的孤坟。其实看一座坟墓是不是孤坟很简单,有主的坟墓在埋葬的时候,都是先挖一个足够深的大坑,用长绳将油漆好的棺材放下,在用土填平,最后再垒起一个坟包,当然,有条件的还会在坟包前立上一块石碑,通常这样的坟都是成片的,每逢年节也都有人来打扫、祭拜,因此坟的周围很干净。没主的坟就不一样了,将白板的棺材放在平地上,随便垒上一点土,只要棺材不露在外面就可以了。更为可怜的是,把棺材往野外一放,就那样露天的放在那儿,从此就没有人去管了。春夏之交,雨水大的时候,草草埋葬的棺木就被冲刷的露了出来,年代稍微一久,棺木就腐烂了,里边的东西也露了出来,小时候到山上栽树的时候经常能够看到四面“跑光”的棺木,偶尔大着胆子看一看,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有一些棉絮样的东西,从此就再也不敢看了。人生有时就是这样,越是不想的东西就越是要你硬着头皮去面对,西山对我,就是这样,因为我家的自留地就在西山脚下,每次去时总是要把脸转向南侧,不敢向山上看。记得有一次从西山回来后,我就开始浑身发冷、胡言乱语,最后找来了一个“跳大神”的,在我的右手中指掐了又掐之后才有所好转,据他说我是“冲撞”了鬼,后来他又在我的身上乱七八糟地画了好多符,害得我怕被同学笑话,大夏天还要穿着厚衣服。现在想想,“跳大神”固然不可信,对坟墓的恐惧更是没来由的。当然,对西山的记忆还有另外的一面,西山再向西的那一片山的东坡是一片空地,也是小镇的圣地,因为那里葬着五名剿灭“中央胡子”时牺牲的烈士,烈士墓的周围青松环抱、庄严肃穆,每到清明时节,学校便会组织我们去扫墓,去听老师讲述烈士们的事迹,当然到了已经知道了诸如董存瑞、邱少云等太多英雄事迹的今天,五烈士的事迹已经变得很普通、很平常,但我这一生最早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教育,最早的对真正的男人的理解,可能还是在那片无言的墓碑前开始的。站在烈士墓前和看着孤坟的感觉不一样,那一刻,我没有一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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