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界面新闻
作者：郑洁瑶
“我现在已经不太愿意聊小程序了。”猎鹰创投董事总经理李圆峰略带无奈的对界面新闻记者说。
半个月前，自媒体“见实”发表了一篇李圆峰炮轰微信小程序审核的文章，文章发布后，很多记者在微信上询问他的意见，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厌其烦。但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你们媒体为什么还对这个感兴趣？现在市场上专门看小程序的投资人都已经很少了。”
的确，近日，不止一位投资人告诉界面新闻，从今年三季度开始，他们就已经暂缓了对小程序领域新项目的投资，而转投向教育、消费、深科技等领域。
创业者也在陆续撤出，曾喊话要“All in小游戏”的前飞鱼游戏负责人张志斌如今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赛道。而曾在2018年大火过的黑咖相机负责人姜文一也坦言，虽然团队仍在坚持小程序，但未来更多的精力会放在明年推出的一款新产品上。
短短一年时间，小程序就完成了一拨惨烈的洗牌。以享物说和海盗来了为代表的头部项目估值依然一骑绝尘，但与之相对的是，大量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才涌入到这个行业的新项目却已经没有了姓名。
疯狂的小程序
险峰长青的合伙人赵阳记得，在2018年的头三个月，好消息几乎每天都会传来。“那时应该是主流VC最开始系统性投小程序的节点，集中体现就是我们之前投的很多项目当时融资都非常快。”
在业内，险峰是最早关注小程序的机构之一。早在2017年就已经陆续投了许多小程序项目，包括今年大火的享物说、好衣库、有好东西等。
而在险峰投过的这么多项目里，享物说是2018年估值飞升最快的项目之一。这个项目李圆峰去年也看过，但当时他的感觉是看不懂。“A轮那会去聊的VC挺多的，但大多数人都没看懂吧。毕竟，用小红花当钱换二手商品，这种模式就算在美国也是找不到的。”
令李圆峰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5个月，享物说的估值却像坐了火箭一样迅速攀升：A+轮时估值还是1亿美金，到了B轮，就已经飙升到了2.5亿美金——而在其估值1亿美金的时候，这个产品的日活才刚刚达到20万。
那真是一段疯狂的时光。几乎所有主流VC都分出了一部分精力放在小程序上，大家私下沟通时，聊的也都是小程序、小程序、小程序。
姜文一涉足小程序是在去年10月。在此之前，他的项目和小程序毫无关系，那是一个叫Philm的油画风格拍摄软件，和Prisma不同的是，Philm改良了算法，使视频在拍摄过程中也能够实时渲染艺术滤镜。
这是一个好玩的产品，但工具类App免不了会遇见增长性差且生命力短的天花板。于是，姜文一开始不断地寻找增量。2017年9月，他发现了小程序，并很快拉着团队一起做了一款简单的相机工具。
一开始并不顺畅，那时小程序还没有开放下拉及搜索入口，生态相对孤立，团队也不熟悉微信生态的各种打法，一切都要摸索。他们有试过花几万块钱在微信群里做推广，但前七天只拉来了5000用户，算下来单个用户成本比之前在微博为APP推广还要贵。
转折发生在第8天。那天，黑咔相机的后台突然新增了8万用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复盘的时候，姜文一还有些感慨，“你看，这就是社交生态有意思的地方，你误打误撞的，也可能有一天突然就爆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微信团队陆续释放小程序的接口，12月28日，又正式上线小游戏，并在首页开放了小程序的下拉入口。
可以说，这些利好一下子就点燃了整个小程序的生态。在接下来的元旦假期，黑咖相机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微信生态里如火箭一般的获客速度。
姜文一清楚的记得，那是2018年的1月1号，他还在海边度假，早上醒来时，合伙人已经给他打了上百个电话。同时，微信上也有好多同事提醒他，“文一！快醒醒！我们的服务器爆了！日活已经破1000万了！”
“真的像做梦一样。”
那天，姜文一痛并快乐着的向阿里云支付了160万，搬空了他们的一个机房。紧接着，他又收到了好几份小程序主题峰会的演讲邀请。高峰时期，“曾一个月收到5个会议邀请，一年下来保守估计也有20多场。”
曾蛰伏一年的小程序，终于在2018年又一次成为焦点。
风口还是陷阱？
成为风口中的一员是什么感觉？大多数创业者给出的答案是“忧虑”，甚至连微信团队本身也是如此。
万旭成是最早参与微信生态创业的创业者之一。如今他的SEE小电铺已经融到了C+轮，背后的投资机构除了有红杉、BAI这样顶级的美元基金，还有一轮来自腾讯战投。
跑到赛道前列的万旭成今年以来却越来越低调，“风口会带来流量，但大量的流量进来后，反而会让微信变的更加克制，你会发现今年以来，微信已经很少见比较大的动作了。”
姜文一则说的更加直白，“有些人进来就是赚钱的，他们不会管你生态怎么样，想要造纸就伐木头，这其实是在对整个生态进行破坏。”
而这种破坏最集中的体现，就是三四月涌现的那批复活类小游戏。
由于大量小游戏都没有版号，导致他们无法通过内购的方式赚钱，只能依赖广告，而广告生意说白了就是聚拢流量。所以，当时很多小游戏都学会了靠复活的方式诱导用户分享，等流量聚集来以后，再诱导用户跳转。
一位小游戏领域的创业者用“肆虐”这个词去形容年初活跃的那波同行们，“真的是肆虐，三天做出一个垃圾游戏，然后到处分发，逼得微信后来把很多跳转接口都拿掉了。”
更重要的是，这波复活小卡片的“肆虐”对很多常规的工具、交易类小程序也产生了负面影响。姜文一告诉界面新闻，从下半年开始，由分享带来的活跃和新增都在减弱。“我们可以感到用户对于群里分享来的卡片，点击欲望是在逐渐降低的。”
目前，黑咖相机的日活已经逐渐从年初峰值的1000多万掉到了现在的不到100万。但姜文一表示，这种流失在小程序领域只能算是正常。
“小程序真的留不住用户。”李圆峰说，他用一个抽奖类小程序做例子，“你通过朋友圈分享的链接进入了这个小程序，他就把你计入成他的用户了，但其实第二天你还会回来吗？”
启明创投的合伙人胡斌也同意这一点，他甚至习惯在给小程序估值的时候先把用户价值除个3，“有时候甚至要除以5。”
因为在他看来，目前除了少数几个社交电商类产品，多数小程序的用户其实都是不值钱的。这也是今年上半年交易类小程序最快获得融资的原因。“交易类的小程序除了可以靠微信群作为长期入口以外，它的商业路径也比其他小程序要通顺一些。”至于其他工具、知识付费类的小程序，目前看来还是前景未明，“天凉了，大家还是期待看到一些前景更明确的项目。”
而且，上半年创业者们把步步换、免费领东西、签到换金币这些方法都玩遍了，新的打法也一直没有出现。
“基本可以判定小程序已经进入下半场了。”赵阳说。“主流VC到现在都已经投了几家，该跑出来的也已经跑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要看他们的后续表现。”
但很少有人会在意，那些没有跑出来的创业者今后会怎样？
留下还是逃离？
当收到界面新闻的采访要求时，前飞鱼游戏负责人张志斌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不好意思啊，我们已经不做（小游戏）了。”
这让人非常惊讶，因为四月时，他还是全身心的扑在小游戏上的状态。那时，他带着一个3人团队每天加班，希望能赶上东风尽快推出自己的小游戏，就算预算跟大游戏厂商没法比，但所有人都显得干劲十足。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巨大机会，怎么着也得杀进去。”
从彼时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年时间。
“原因挺复杂的，但主要还是做的小游戏没有赚到钱，对团队士气影响比较大吧。”他说。
和大多数小游戏创业者一样，张志斌的团队没有版号，因而也不能使用支付接口，留给他们的只有广告这一条盈利途径。但不是所有小游戏都适合用广告盈利。
“在这种情况下，像我们这种偏研发又不会运营的小团队是很难生存的。”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今年游戏环境变化飞快，不仅外部政策不友好，微信内部的政策也朝令夕改，“感觉微信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像我们这种小团队，真的经不起折腾。”张志斌有些无奈的说。
但他其实也很理解微信的顾虑，“即时通讯工具是微信的根基，小游戏的出现，我感觉会影响微信的这个功能。如果微信失去了沟通的用途，那么就可能有新的替代品出现，届时用户从手机上删除微信就没那么困难了。”
综合权衡后，9月，张志斌做出了离开微信的决定。
当然，也有人在遇到挫折后选择留下来。白家鸣就是其中一位。
今年6月，白家鸣和其团队开发了一款名叫”礼物开“的小程序，这是一个提供类似微信红包照片功能的小程序，用户将照片分享给好友或群，好友赠送付费礼物就可以看到全部作品内容。
“当时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产品，又是基于熟人关系链的一种互动方式，再加上微信自己也推出过红包照片这个功能，所以我们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了。”
测试期，白家鸣找了100位朋友作为种子用户，当天即有50人将链接分享出去。该小程序从7月17日16点40至12点，累积千名用户，其中有120人付费，成交订单255笔，交易额约3000元。
然而，礼物开在上线后的第二天，就因被人举报而被微信永久封禁，“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但总之这个产品就那样夭折了。”现在想起白家鸣仍觉得有些可惜。
但产品被封不代表公司就不能运转。很快，白家鸣和伙伴就开始构想新产品，不知道是不是被微信的铁拳打击怕了，这次他们设计的产品是一个偏公益的项目，有点像蚂蚁森林，用户通过天气预报页面收集雨水或太阳，积少成多后便可以换取礼品。
直到现在，这款产品都还没迎来一次真正意义的爆发。但白家鸣想再等等，“你很难找到第二个像微信这么大的社交流量池了。如果在微信都不行，那也别说要去做什么APP了。”
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毕竟，流量早已被头部几家超级APP牢牢把持，在后入者难以出头的情况下，小程序的确是一个可能的出路。
但问题是，微信给创业者提供的方便实在太有限了——倒不是产品被封这种比较极端的例子，而是其他更细小的支持。比如更顺畅的跳转、更有力的推送以及由官方主导的分发等等。
“总觉得现在微信缺的是那种让好的小程序冒出来的东西。”白家鸣说，“虽然他们肯定不希望开发者去搞营销导流那一套，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果不搞这些，新的小程序真的很难出头。”
巨头涌入，但还有新机会吗？
2018年，除了微信，百度、阿里、今日头条等巨头也都全员进军了小程序。7月、9月、11月，百度、支付宝和头条的小程序陆续上线，一时间，似乎超级APP+小程序已经成为业界标配。
目前看来，这三家中百度用力最猛，不仅宣布将拿出10亿人民币创新基金投资有潜力的开发者，还成立了智能小程序开源联盟，试图联合包括爱奇艺、快手、哔哩哔哩等企业，使百度智能小程序不仅可以接入百度系APP（手百、贴吧、地图等），还可以接入到外部APP。
但在赵阳看来，和其他几家比起来，百度有一个最大的劣势，就是其用户的搜索目的性太强，无论是留存还是用户使用时长都远远比不上微信，对开发者来说投入产出比较低。
另一位曾接触过百度的开发者也告诉界面新闻记者，目前大家对于百度小程序的观望情绪普遍较重。因为从和百度的沟通结果来看，目前百度的需求还是靠小程序减少交易成本，让用户可以在搜索的同时不需要跳转直接在百度App内完成交易。“这样手百本身的DAU和用户留存就能得到保证。但问题是，这种模式并不适用于一穷二白的开发者，而更适合像同程和唯品会这样已有一定品牌认知度的产品。”
相比较而言，可能阿里和头条在获得开发者支持方面会略胜一筹。毕竟一家在信用和交易转化层面有无可取代的优势，另一家则有望在娱乐类小程序方面分微信的一杯羹。
巨头会带来新的机会吗？开发者们也并不清楚，但他们正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
姜文一的黑咖相机和头条已经有过接触，“虽然头条没有IM这类强有力的扩散渠道，但他们的优势在于有多个稳定的社区。比如你看到一个小程序很好玩，那你玩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录屏，录完分享，到时候抖音会给内容页加一个入口，这样其实就完成了一个流量的打通。”
另一位曾接触过抖音的游戏CP也透露，未来抖音很可能会放开用户动态的小程序推送，而如果能获得这样的官方推送，基本上很快就能获得几百万的日活。
“超级APP+小程序一定会成为标配，”赵阳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任何中大型互联网企业走到后期都会有建立生态的需求，而小程序已经是近两年来最有效率的一种建立生态的方式。这就像是核武器一样，别人造了，你没有，那时间久了你就会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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