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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吟·原生

半吟·原生

作者: 你的龟壳 | 来源:发表于2019-06-15 21:55 被阅读0次

                    Chapter  10

    总有一天,不可思议的一幕会击溃你的认知。

    苏令怎么也不会想到,陆瑜会跳进去救人。

    现场有些乱,警笛呜呼呼的笛鸣声游荡整片树林,王华亮带着稀巴烂碎的心脏,指挥人把刘兰抬上了救护车。连接了九通电话后,他按了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不只刨了祖坟,还把人棺材板给掀了,拉出来鞭了尸,才遇到了怎么个事。

    幸好刘家丫头没事,唉!这孩子他也是看着长大了,这救不活,命苦。救活了,她自个更苦呐!

    “苏队长呐,那个救人的同志呢?”王所忙活完,终于想起慰问感谢“热心公民”陆瑜。他转过身,见苏令蹲在地上,那位热心公民情况有点糟。

    “这是怎么了?”

    陆瑜半躺着,脸颊通红,毛细血管顺着下额一路爬上来。嚣张的红色小点占据了整个面部,把白皙的肌底踩了个稀巴烂。他眉毛紧紧皱着,薄唇失去血色,额间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看起来像块有番茄酱的芝麻饼。

    苏令探手摸了下他额头,顿时一吓。

    “发烧了,王所,来,搭把手,我送他去医院。”

    王华亮赶忙上前,还没沾到他裤角,就被患者大力拍开。他摸摸鼻子,有种自己是个脏兮兮的乞丐,被富贵人嫌弃的尴尬。

    苏令半抱住他,试图把人背起来,兴许是他这副样子有些可怜,她语气很软:“陆瑜,感觉还行吗?你发高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身上的水珠毫无半点危险,更构不成一分威胁。可它就是肆无忌惮冲破结缔,带着冰冷的凉意渗进了血液。他脑子一片空白,睁开眼世界一大片浓雾似的。一些声音又杂又乱,在耳边打起群架。可有一个,很特别,那是他日思夜想的。

    黑暗的房间里,她在他身下。脸像葡萄酒般绯红,脸角挂着剔透的泪水,可它就是不落下,死死攀住眼框,像极了它倔的跟铁牛的主人。

    她一遍又一遍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的红楼。可有一天,它却丢了,它不要他了……

    他努力捕捉每一个音节,小心又珍贵地放入耳道,从血肉里挖出个洞,深埋于血肉之里。

    它再也不会丢。

    那张日夜妄想的人出现在眼线内,他混沌的脑里费劲挤出一点声音:这是梦吗?她回来了!是琓琓啊!她想起来了吧,我在等了好久呢?你想起来了,把我捡回去啊!你把我丢了好久……

    那个影子突然离远了,他使力拽住她,不让她再跑了,他痴心妄想太久,已经病了。她走不了了。

    他使劲摇头,不去医院,要跟你在一起。

    “琓琓,你背我好不好~”他呓语似的嚷嚷,一双手紧紧钳着苏令的腰。

    他像个粘在地上的口香糖,死活贴着苏令那块大地一样的背。苏队认命,给自个大灾大难的背祈祷了一会儿,背着他下了小山坡。

    其实这是她第二次背他,苏令想想,上一次是十年前了,他也是生病,发高烧。爬楼梯的时侯正好碰见半夜姨妈降临,手无寸纸下楼买战斗武器的她。

    苏令陷入回忆,脚步渐缓。

    “陆瑜,你刚才是不是很害怕呐。”

    脖颈间湿润又燥热,她想到他从水里上来时的神情,心惊如坠入地底。那个样子,用害怕这个词力度远远不够。

    前面是没有路灯的红枫小林。

    那均热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苏令脖颈一片湿热,背上的人手试探性地慢慢上移,从肩颈到下额,最后碰到了她的嘴唇。

    她被电了似的,心脏猛地跳动剧烈。

    “陆瑜。”

    他嗯了一声,却不停下手里的动作。还变本加厉地一路向上,指尖贴着鼻粱线,停在了眼睛。

    苏令眼一黑,差点要把他扔下去。

    “不要分手,我不许!”她刚想揍人,却感觉肩上突然湿了。记忆里,他从没那么说过话,虽然字句强势,可他念出来弱的不成样。

    “令令,你别不要我了。”他一只手蒙住她的眼,另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巴。

    苏令身体微僵,那句我不会不要你差点脱口而出,幸好陆瑜接着开口了:“那幅画,你还记得吗?《恶根》。

    那个活着的女孩,是我母亲。

    并没有等苏令的回答,他脑袋这会沉沉的,只想把那些尘封已久的东西倒出来,在他最爱的人面前,倾诉一下。

    即使那些事情不太美好,她心里会对自己产生鄙夷,厌恶。

    “我五岁之前没有见过她,按照保姆的说的。我们仅次一次的见面,是不得抗拒的生肓时候。”

    他声音细微,有些字眼甚至含糊,苏令一小步一小步走,抓他的腿的手收紧了一点。

    似安抚。

    “那天,我在房里,进来了一个女人。她很漂亮,穿着芍药花式的大红色旗袍,头发高高盘起,冲我笑了一下。”

    我才知道,我是她生出来的。不管承不承认,当时是高兴的,她像天下的母亲那样用说温柔的语气说:“我是你妈妈。”然后伸出手抱我。

    洗澡水放好了,她在手里打着沐浴露,然后动作十分轻柔地涂在我的后背,慢慢搓出细腻的泡沬。那个时候,她半蹲着,一小束头后散了下来,天花板的灯光是橘黄的暖色系。

    小男孩很满足地笑了,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画面了。他咧开嘴,呵呵一直傻笑。不停地喊:妈妈!妈妈!女人特别有耐心地一声应一声。她目光慈爱又温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要是妈妈掉进水里,你救不救妈妈?”

    她依旧慈爱,只是手上力道加重了,从抚摸变成了强压。

    男孩奶声奶气,比抗战的八路军面对敌人的严刑还要坚定:“会”!就差再敬个礼宣誓了。

    然而,这并不是女人想听到的,她一双细长的凤眼迸出怒火。男孩尖叫一声,头被按在水里。他脚一直乱踢,水堵住鼻腔,呜呜地小声叫唤。

    五分钟后,男孩被放出来,他双眼通红,畏畏缩缩地看着母亲。她横眉坚眼的样子让他心里期待又渴望的母爱化作对梦魇似的惊惧。

    女人疾言,捏住他的下巴“再问一遍,救不救?”

    浴池里是虚大,一触即灭的泡沬。他在里面看到保姆和打扫阿姨对他时常露出悲悯的同情眼神,然后一齐窃声猜测女主人水性扬花地游荡在各种男人之间,留下他这么一个“私生子”剧情。

    他别过头,不让眼泪水掉下来。倔强地咬紧下唇,说:“救”。

    他淹在泡沫池里数十次,不再挣扎,甚至试图睁开眼睛,固执地默念了十遍:我不是私生子。

    那座房子啊,原来是空空寂寂的,保姆每天定点来,定点回。偌大的房间,用极奢的家器具装饰的华丽高气。

    这天以后,女人每天重复着一样的问题,一日比一日欲发癫狂。而男孩一日比一日沉默,每次言筒答一样的:“会。”

    再后来,她放弃了。再也没来过这座房子。

    再一次见她,是两年后了。

    小男孩已经能把小字去了,他八岁,上小学三年级。在一众萝卜丁当中出尖拔萃。——他们一米三几,他像吃激素长大的,窜着一米五的个子。

    你知道,这个“优越条件”要么让他众星捧月,要么人嫌狗憎。而班里雌性动物是前者,雄性是后者。

    可惜的是,班里女丁香火凄凄惨惨。这位因颜值和“不善言辞”招来了许多群居动物的妒恨。

    某位姓丁的男同学趁他出去倒水,幼稚又低劣地把他的坐凳涂满了胶水,与其余人带着彩票中奖的期待心情憋着笑等待。

    这天以后,姓丁的再没进过校门。——他把登子端到了教务室,头很靓丽的主任一屁股坐下,毁了一条相亲专用的西装裤。这时候,把教室的监控调出来送给这位可怜的受害者再好不过了。

    他生日到了。

    女人提醒他的,她发了邀请函。隆重地为他庆生,班里同学大部分都来了。——参加生日会回赠每人五万块钱的小礼物,这钱孩子们虽然看不上,但他们的父母需要巴结生意伙伴。

    结束的时候,他看完一整本《圣经》从房间出来。女人喊他下楼,他慢吞吞踩着楼梯,从楼道间巨大的玻璃窗看到了她。

    阶梯十级,他三步跨过,没有表情的脸瞬间龟裂。女人却是终于满意了,扬起一个今天最真诚的笑,冲他招手。

    “你放开他!”他像只气坏了的驴,鼻子吭哧地喷出怒气。愤怒地跑了上来,拉址着她的衣领。

    他年纪小,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拖动一个成年女子。所以女人动都没动,只是轻轻问他:“你想救他?”

    游泳池碧蓝澄澈,像是天坠落下来,镶在了里面。它波光粼粼,伸出手扼住了撞进它内里的男孩。雍容华贵的少妇,她眉毛向外斜飞,掐着一个男孩的脖颈。

    水面不断向上涌动细密的水泡。

    他点头。

    女人放开手:“答应你,我的儿子。生日快乐。”

    小陆瑜急慌地拖起头还泡水里的男孩,而男孩已然一动不动任人摆布,他的嘴唇泛白,摸上去冰凉冰凉的。

    她用纯白的手帕一点一点擦干手指尖沾的水珠,“我的儿子,这份生日礼物——喜欢吗?”手帕飘浮在水面,她半蹲着,伸出捏陆瑜的脸颊,他偏头躲开,双目带着仇恶的怒火盯她。

    “呵!臭小子。你以为是谁害死了他?是我?不对?是你呀!记住了,不要试图去动那可笑的善心。人性本恶,为已而利。妈妈帮你收拾了这只肮老鼠,高兴吗?他不是在学校欺负你吗,你只是在以牙还牙而己。”

    不要自责,儿子。下次,不要说那个答案,妈妈不喜欢,知道吗?

    女人摇摇头,驱车离开。这一走,又是隔了许久许久没有来。

                    Chapter  11

    漆黑的幕白时不时闪烁着白光,接着响起沉重的闷雷,苏令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雷震回神游的魂,她瞳孔收缩,惊跳起来。

    起来的时候后脚跟碰到了凳子,“砰”地一声,它惨不拉叽倒在地上。苏令弯腰想把它扶起来,可眼前突然一黑,她摔倒在地。

    就像是经历了各种倒霉不幸事的人,坚强地咬着牙没让自己掉眼泪。可某个时刻无意间打摔了一个杯子,就很没出息地号陶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伤害。

    她抬起脸,窗户有一个满脸泪痕,眼框透着疲惫气的女人。——她凝神怔愣住,把乱不拉叽的头发理了理,“这幅鬼样子,他要是看见了,非得笑话死你。

    病房的灯光又白又亮,从墙灯直逼下来,与陆瑜惨白的脸相得益彰。他脸上的红点尽数已褪,剩下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平添了几丝病气,更加有些让人“我见犹怜。”

    苏令一边用棉花棒醮水给他润唇,一边堂而皇之地用眼神“玷污”他,她色胆蒙住了心,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

    十分硌得慌。

    她收回手,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

    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像是有大石头压住了肺脏,她把窗帘拉开了点,吐出一囗浊气,就好似要把他那个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母亲拉出来鞭尸油炸生煎的念头一齐放下了。

    原来那个人是他,难怪呀,第一次见他觉得眼熟的很,可惜那时候色欲熏心,特别犯二地误把那点熟悉感自认为前世的羁绊。

    第一次见他,是在电视上。

    妆容得体的女人面前有十排话筒,闪光灯不停闪烁。她看上去经验丰富,拉出上下各八颗牙的宫方微笑,字正腔圆地回应每一个戳她嘴的“消息传播利嚣”。

    一场公式完美的记者发布会,收看率破表,时代广场的巨大天幕甚至循环播放。一是因为其主人公——镜头下的漂亮女人程尔嫦K市第一集团女理事的漂亮身份。

    二是她带着一个到他腰侧的男孩,亲口承让了自己是如何“弑至亲,蓄害同学,然后又是用了卑劣的手段做上这个位置。”

    她冷静地交代完所有事,最后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推出男孩,面带忏悔地流泪:对不起,我是个罪人,又生下了一个恶魔。这是上天的惩罚,我认罪。这孩子有杀人的倾向,在游泳池把他同学活活给淹死了。我用了大笔的财产安抚了他的父母。这是我的错!”

    那时候,聚光灯对准他,那些所谓的信息传播工作者未辨真假,像饿坏的狼,伸出爪牙,围成一个圈,要把他皮肉撕烂,从骨缝中挖“亮点新闻”。

    他们为什么不想想,那个女人,谈论自己的罪过时一脸近乎享受的样子,活像是在念演讲稿,狗屁的忏悔在哪?说起自已儿子,才一脸如丧考妣,怎么了,是把自个犯的罪变成卵子,生下来了。

    他当时是要多难过呀!——苏令抓着窗沿,胸腔怒气滔滔,它们与血肉里对陆瑜的心疼里应外合地逼进,窗铝被她抓的死死的,她摸出烟盒,走了出去。

    剩下一大截烟,苏令掐断它。

    病床几近明净,旁边柜子上插了一束娇艳的红玫瑰,那是江漓沥带来的。陆瑜安安静静的,双目紧闭,眼睫毛垂落下来。他的嘴巴很好看,天生的嫩粉色,薄薄的。

    苏令摘了一朵玫瑰,抓起他的手,将之握住,然后把玫瑰放在他手心。她眼里渐渐有了水汽,她说:“陆先生,等你醒了,就答应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陆瑜没有应答。但是这句表白从他耳朵灌了进去,这天大的好消息让他想腾地起来,说一百遍好。但脑子里深层的回忆像扯乱的毛线球,凭空有几百台电视屏幕,播放着各种妖魔鬼怪剧情。

    现在在剧情是那场发布会。她光鲜亮丽,名校毕业,可这又怎么样。多年来,她把自个包装成高上的上等人,以为能铁石心肠把过去的忘了。每天会念三遍“我没错,是人本来就是虚伪,我没罪。”

    这神神叨叨的自我安慰没什么狗屁作用,这濒临边缘的女人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生一个孩子,来证明自个是对的。

    可这个实验品不听话,实验结果无果。这个癫狂的女人在一日又一日的精神重压下,那把危险的弦终于崩了。崩坏的同时,她凄烈地想拉着实验品同归于尽。可话不是崩出来都是真的,警方自然能查到这女人的一通真话中夹的狗屁谎话。

    然后他就过继给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威。亲戚对他不好不坏。——夫妻俩整天都躲在实验室,起早贪黑地的研究,实验。自然没有闲心去管一个半亲不亲的孩子,像对猫猫狗狗似的,偶尔才能想起家里有个会呼吸的哺乳动物。

    他十岁生日那天,是那个女人被枪决的日子。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给自己煮了碗面,怀着本该高兴却不高兴的心情吞掉了它。

    她以为自己的“实验品”失败了,其实也不全对。

    就像那个对他恶作剧的男孩,只是被劝退。而后来又出现了某位姓孙的,同样劣质地用胶水粘满他座位。可这位下场就不一样了,在课堂上当场吓尿了。——姓孙的以为自己惹的是弱鸡,万万想不到“弱鸡”当场抽出刀,刀尖挨着头皮,破坏了他的三毛发型。

    当场发型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师赶到了。才保住了他那颗头颅的完整性。所以说:教师是伟大的。

    变态的儿子是个小变态。

    他把这话来回咀嚼了数遍,细细啄磨后认清这个事实。——对,他就是个变态。所以那俩人约架时,才会傻逼地同意,然后在脑中兴奋地勾勒出最隐蔽的抛尸地点。

    可有个人拦住了,她凭空冒出来,像个挥舞棍子的侠士,特别二气的那种,救了两条命。

    也救了他。

    她说:“我保证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要不要打赌,我做到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输了我帮你做一个学期的所有科目作业外加卫生。”

    那晚的月亮那么圆,可光亮却是她眼里散出来的,她眉毛浓密墨黑,修得十分齐整,眉尖随着眼睛狡黠的光向上抖着。语气十分自信,好像她一定能做到似的。

    那一个整个学期的作业和卫生是他自己做已。他进校第二次就成了业勤中学榜上榜第一流量人物。并且,再没人窃窃私语过他凄惨的身世。

    业勤中学女霸王苏令利用了学校宣传栏,展业自己好看得过分的二十三个大字——初一(3)班的陆瑜,谁要是让他皱了眉头,就是跟我过不去!

    这土匪气息浓厚的话效果甚佳,几个跟在苏霸王二缺少年变成纣王,每天变着法子逗“陆褒姒”一笑。当然,教务室几个老头气坏了肝,拎着苏令念了几百遍“初中生基本素养”。

    她像只麻雀,叽叽喳喳的。这只麻雀和他住同一栋楼,救过他一命。

    已经零点多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犯胃病,肚了刀绞一样的疼。出去找热水的时候动静过大,惊动了养母。她心情不太好地把门拉开,沉下脸让他小点声,别七八乱搞。

    “我们把你接到家里来,是因为你妈留下的那笔钱。还有我和老高都不想要孩子。但我们俩父母那边需要个交代。所以,在这个家里,你要保持安静,懂吗?”

    她清楚明白地摊开那一层薄弱的纸后,“砰”地关上了门。

    他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套上厚棉衣出去买药。关门的一刹间,他心底阴恶的怨灵在咒念:烧死他们吧!放把火送那种冷漠玩意下地狱吧!

    这恐怖的想法被头莽撞的猪,不,人撞得归了西。苏令姑娘见了他,先是茫然再惊愕后来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鬼表情。

    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又惊又喜:老天!你——陆瑜,我们住在一起了。

    这有点让人产生歧意的话让陆瑜眉头皱成榨菜头纹路。

    “天!你脸怎么那么白。——捂着肚子,你生病了。我天!你头好烫。……”陆瑜成功在这只聒噪的麻雀碎念下疼晕了过去。

    那天很冷,路灯斑驳,街道连老鼠屎都找有落叶的地方“冬眠”了。他听见几丝喘得厉害的呼吸,吃力地睁开眼睛。

    他虽然醒了,脑袋还是袋浆糊。双目蒙蒙的,隐约可见的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用绳子绑成一根小棒槌,活像马尾巴。——看来是匹马,他骑在“马”上,胃快要癫烂。

    这马一点都不稳,跑的倒是快。居然还能说话。

    “妈个鸡!一辆车都没有。你得坚持住啊,要是你敢有个好歹,我可就把你扔了,找个比你好几万倍的,气死你!……”

    他觉得这马还挺有趣的。

    有趣的“马”一路上念念叨叨,她身上温暖的很,几缕似有似无的香气缠绕在鼻间。——他被大暖炉和“它”散的香气包围,心里的委屈和渗进骨子的杀意像潮水一般,来的猛烈,去的迅速。

    他保持清醒的头脑,尽最大力不让自己睡过去。脑子忽然有一个对他而言特别荒谬的想法:这条路没有尽头多好,就可以趴在这匹暖和的“马”上睡个好觉了。

    可以不用睁眼看天亮的那种好觉。

    只可惜那晚没有可以许愿的流星,而上天给他安排了个悲惨的身世和恶毒的母亲,并不会因此愧疚地赏他金口玉言的外挂。

    她生气了,不理我了。我去找她,她摔了门,我敲门,她不理。我就等到天亮,可她还是生气,我问她为什么生气,可她眼泪掉下来了,她说: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心理变态。不该这样的,当初就不该那样的……

    她的飞机落地,我的飞机起飞。

    她找个新家,2101,窗户是米青色的。他在楼下,看灯熄,关窗遮帘。直到开窗拉帘。然后就走,如果她知道了,又会走到别的地方。

    那样,就找不到了……

    ——

    刘兰下葬那天,瓢泼大雨。

    最后一刻,这个女孩靠着拼命求死的心,无任何求生欲望停下了跳动的心脏,停在了抢救室。

    庄严的祠堂里,苏令接过村民递过来的香。

    墙上那张巨大的黑白照框住一个女孩,她眉目微垂,静静地勾动着嘴角,做出笑不出来硬笑的那种表情。

    这样美好的年纪,竟学不好开怀大笑。

    来送葬的算上她,总共仨人。事情已经传扬开,尽管王所费了不小劲说动村民“尽善送一程”,但人言皆尖锐——一个杀人犯,沾了晦气。

    苏令看了一眼“她”把香插上去,心里默念:愿你下辈子的所遇皆善。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与其余二人的目光同时聚在被推开的大门上。

    看起来有点渗人,一群大老爷们披麻戴“丧”,虽然脖子以上那块各有“风彩”,但面部表情全都挤出“死了爹妈的悲丧样”。妇女们手执大束的鲜菊,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抺眼泪。

    会呼吸的多了,祠堂装不了这些四肢动物,从“默不作声的高僧”秒脱离成“讨价还价菜市场大婶”。苏队听一妆容过于厚重的女人对一吊带裙女孩咬耳朵:

    “你说镇长干啥召大伙来给这个,杀……呸,这人送葬,还给五百块钱“辛苦费”为的啥啊?

    吊带裙女孩抬眼看上面吊着的黑白照,目光看起来特不友善,有几分不屑,几分施舍般怜悯,最后的一分嫉恨落在她的哼笑里。

    “什么镇上,分明是那个邓志,钱多的发愁。让镇长给她办个风风光光的后事。”她这人特擅长哼气,话说完又是一声长哼。

    女人正欲再说些什么,正祭拜完的一个中年男子却先一步出声。

    “小志,你怎来了?”他已经上前,接过刘泯手中的麻巾,虽然对他的称呼是小辈,但语气却带着比很深的敬畏。

    邓志公式化笑了一下:“镇长,我小时候喊过她姐姐呢,好多年没见了,可再见面,阴阳两隔了。”他将香点上,突然失了神般怔愣住,香烟在空中缠成一个花卷馒头,半掩半盖住一滴液体的落地。

    苏令默默退到角落,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正脸。这位人人想巴结的“贵人”,长得倒是一副文弱秀才样。

    他眉峰粗长,双眼深遂,眼窝微向内陷,眼尾外有一块小小的痣。与人交谈时眼睛总是抬得特高,似乎彰显一种“老子高高在上,你们这些贱民”的优越感。但他又时常挂着“春风化细雨”的笑,且声音平和,说的话进退得当。便将那点“狂妄症”抑住了几分,教人讨厌不起此人,还会对他产生一种亲和感。

    听说他靠给卖海鲜出家,从一个捞鱼仔,菜贩,中间过程是七年个年头,摇身鱼跃了龙门,他站上了旁人需得抬头仰视的位置。

    苏令出来,摸了摸口袋。

    她叹了口气,烟瘾犯了,连张多余的纸巾也没带。不然还能卷一卷,吸两口,去去上来的烟瘾呐。

    “邓先生,留步。”烟不能抽,男人可以勾的。苏队伸出手,截了刚出祠堂门门口的刘泯。

    刘泯偏头看了一眼她,很快又转回来,便不动了。苏队笑得红囗白牙,从囗袋掏出证件:“刘先生,咨询点事,不介意吧?”后者眼皮垂下来,算是“恩典”了。

    “贵司于今年三月底给一个无名帐户秘密汇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后来我查了查,这位无名氏是你认识的,叫刘泯。你说不定也认识,正是这镇子娱乐山庄的管理。哦!也不对,应该是你底下的员工了,毕竟这山庄是您的产业。”

    她在此人身上查了很久,但这伙团队实力隐藏的深。尽管抓住了刘泯,从他嘴里套不出半句有用的信息。汇款这点说明不了什么,邓志可以随便编个借口搪塞。

    果然,他负手而立,说:“刘泯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让他招他管理山庄。前段时间,他遇点困难,向我开了个口。患难之济,人之常情嘛。苏警官,能理解的。”

    苏令收手,心道一声“无商不奸,其商又奸又滑”,面上阳奉抬起一脸笑:“邓先生心怀济世之心,自会有好报应的。古有纣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傅佳人一笑,今有痴人杀人放火护心上人安乐。

    果真,情这玩意……”她顿了一下,抬眼只见邓志瞬间阴下去的脸,继续说:“她想报仇,你早就知道了。”后者扶着太阳穴,脸色如这突如其来又急急忙忙收住的暴雨,阴沉脸色褪尽,露出和煦的笑。

    他摇头,跨过门槛,很快钻进了车内。

    车窗降下去之际,这个男人眼里忽的朦胧一片,弥留水光隐隐幻出一双笑弯弯的双眸。再扩大一点成了一张人脸。

    他笑了出来,是十分真心的笑,带着半分傻痴,去伸手虚摸“她”的脸,嚷嚷叫了一句:“阿兰!”

    我铺好的路,你为什么不走啊……

    牛毛细雨划进苏令的眼睛,毛刺刺的。她眨眼,头顶忽然多了片阴影,细雨被阻挡在外,不甘心地渐变渐大。

    陆瑜将伞靠过来一点,盖住她的整片天空。大病初愈,他脸能跟白无常一较高低,头低下来,伸手想抱住她。

    可……她好像不太高兴,她还在生气。陆瑜伸出去的手往回缩,最后僵住,无力地贴着裤缝。

    苏令的确很气,这人刚醒,不好好躺在医院,瞎跑什么。现在又跟木头似的,在这等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然后表白吗?苏队对这种“很二又有生命危险”的做法不赞同。于是戳了一下他肩头:“卤鱼,下大雨了,还不快走。”

    那只委屈巴巴的手如愿以偿,揽住了苏令的肩膀。黑伞遮挡住阴沉暴虐的天空,留下一狭窄却温馨的小梦故地。

    陆瑜一路挂着“被雷劈坏了脑袋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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