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
六妹来了好长时间了。
来了就一直偎着我也不多说一句话，无聊了就在网上用我的帐号瞎聊。
她一直不说何时走，只说：明天。几个明天下来就过去了十多天。
那天晚上我问六妹，母亲还好吗？
六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我以为是母亲出事了。惊了一身汗。
六妹说不想走了,母亲不要她了。又说哥你以后也回不了家了，我也不会回去。母亲这么多孩子，其实哪个都不爱。
六妹这样说话，像是在安慰我。
在母亲这六个孩子中，我是最像父亲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是最早被赶出家门的。据我的理解是，我虽说是母亲的亲生但在母亲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附属，父版的赝品。母亲是不能容忍谁污没父亲一点光辉的，哪怕这人是她的儿子。
六妹说，母亲的眼里永远只有父亲，胜过他亲生的孩子们。
特别是父亲死后，她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谁了。她也许以为这些孩子从父亲死后就成了多余。
六妹虽然最小却是最少人疼爱的一个。从十五岁开始就流浪在外，四年的大学就回家来一次。工作两年又出差在外。然而最聪明的也是她，也是父亲最疼爱的。但在父亲死后，她也就成了最惨的一个，六个孩子就这样全走出了家门。父亲的死对于母亲来讲就是一块碑，压在了她的心上，再也无法拿开。
六妹就像被丢怕的孩子从来到现在一步也不离开我。晚上累了就不声响地窝在我的被窝里靠着我睡觉，其余的大多时间就泡在网上，而且只用我的帐号聊，还把名子改来改去的，有时就偷偷地乐。
六妹来时，其实我很想问关于雪的事；然而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脱出口去。
后来六妹说，她打听你了。
我问六妹她还好吗？
六妹突然说，怎么没人爱我？你们都不爱我，就我一个人没人疼。
她盯着我无声地落泪，我无法正视她的眼睛。后面的几天她就在电脑前乱改我的网名，黑白都吊在电脑前。
雪的事我也没有敢再问。后来六妹说雪嫁人了，生了一个孩子，但送人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我听了头皮一紧，心被猛击了一下，差点倒在地上。六妹当即很大声的哭起来，很是惊恐。说：我就怕哥伤心，我想让哥幸福地生活，如果可能我把我的幸福都加给哥。我抱着安慰她，说哥没事。泪水却淌在她的发上。
晚餐时她做得特别精细，一直看着我吃完，自己也不吃一口。我问为什么，六妹说我以后不让哥生气了，哥哥喜欢谁就是谁。
六妹来一周的时候突然说，哥哥，你网恋吗。我说有啊，跟网恋。六妹转过头去一句话不说。我说妹真傻，网恋什么呀，我一直以为上天赐于人的感情是有限的，用错了是种浪费。六妹听后又娃娃似地偷着笑。
六妹说哥哥网上有人骂你，我发帖还击了，是个女的，男的更多。你的人缘真是不怎么好，你怎么这么多敌人啊，是不是和人争美女了。
我说人一寂寞就想办两件事：一是恋爱一就是去树敌。说是树敌其实是玩，你要把我网上的敌手都打败，我就真得成了孤家寡人。
六妹说，我就是要让你得罪所有人，我要你心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妹妹。
我心里一阵的恐惧，妹妹很像母亲，太像了。
六妹的文笔好过我不知多少，也许是自小的压抑让她得不到排解，她太多的心事在心底埋得太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或许是努力的忘记。她说话十二分的尖刻，甚至霸道。她从不会给人余地。言必行，行必果。她好像从来没做过毫无意义的事。
长年在外的她好像真得不像是家里的人一样，但这次她也许真的是永远不再回家了。以往是想回而不能，现在回家已成断念。
她说出来时去给父亲上坟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坟前她无数次问父亲：你爱母亲吗？六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不再说话。这句话已经是大不敬，然而父亲不在了，六妹再也没有晴天。
那晚我醒来看见她还在电脑桌前，让我惊恐的是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六妹光着上身，顶着个手巾，左手夹着烟，烟缸在显示器顶，右手把键盘放在盘着的腿上，肆无忌惮的聊天。我这才感觉六妹从来到那天起就一直在模仿我，在我莫名其妙时她就嘿嘿一笑。
第二天，六妹说：哥，我昨晚像不像你？
我问为什么。
她说这样可以离哥哥更近些。说完她就哼着小调去做饭了。
六妹今天少有的高兴。
早饭时，六妹还是看着我吃完，自己一口也不吃。
饭后，六妹说：哥哥，我要嫁人了，过会儿他来接我回家。
我没有多说，直接给她收拾衣物，我知道问什么都是多余。
六妹说：我不想结婚，我怕哥哥会被一个陌生人替代。可是他会陪我一辈子。哥哥不会。
来接他的男人，怯生生的样子，像做错了事，远远给我鞠了个躬。
六妹走时什么也没有带走，我送她东西也不要，也不说去哪里；只说她会来看我的，她要看到我幸福的样子。
我知道这话她是在安慰自己。
她终究要找到自己的生活，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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