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我家住在平原，小时候从未见过山。每天太阳都是从城市尽头的水平线上升起和落下的”

“那你第一次看见山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恐怖。”

“恐怖？”

“对，恐怖。因为跟我一直习惯看到的东西不一样嘛，虽然我在书本上电视上都见过，但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还是觉得害怕。大概也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杵在眼前，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

“那第一次站在山顶的感觉呢？”

“我以为全世界都在我脚下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可笑的。”

“然后你就喜欢上了登山？”

“对，把一座又一座山踩在脚下的过程，其实就是不停地把恐惧踩在脚下的过程。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直到有一次，我差点遇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就几年前，我们一行人去爬贡嘎雪山，遇上了暴风雪。被困在半山腰好几天，粮食没有了，水也快没了，只能喝雪水。在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才遇上救援。这是我登山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一次失败。”

“我以为你会因此再也不登山了。”

“的确有好长一段时间是这样的，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为什么要开始登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很强，可以战胜自我的恐惧？还是因为我一路走来都没遇到过困难？还是因为别人的赞美？”

“一般开始这么想了就不会再有继续的动力了。”

“没错。而且在那次遇险前，我几乎是处于一个为了登山疯狂烧钱的阶段：买装备，买车，买机票，各种买，已经负债累累。”

“难怪你创办这个登山协会，赚钱爱好两不误。”

“其实人生的山有很多，太执着于一座，就会看不到其它。就像生命在大山面前是平等的一样，所有的山在人面前也应该是平等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通往山顶的路，其实并不只有一条。”

“这就是为什么这次登山你还会来？”

“对。但其实现在我每天都在登山。”

“那你现在看见山还会有之前那种恐惧感吗？”

“会平静很多。”

“心境不同了？”

“对。过去怕，是因为眼里只有顶峰，现在不怕了，是因为眼里只有山。”

在雪山的山顶，我和A君因为高寒缺氧而吐字缓慢，每一个字在狂风中凝结成了冰，拥有了它自己的厚度和质量。这是顶峰独有的风景，在我眼里。

在A眼里，估计只有视线尽头缓缓坠入地平线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