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越久,就越会觉得,时间像赶路似的,总是推推搡搡的来,推推搡搡的去,冬天的梅花还没有落尽,春天就上赶着来了。但是那时候觉得时间匆匆忙,并不是因为生活忙碌,而是因为玩不够,好比说,冰柱还没铸成剑,冰就化了;雪人还没加眼睛,雪就融了,梅花还没摇过瘾,连春节都还没过呢,冬天就过了。晒着暖暖的太阳过春节,就好像不是在过春节一样,势必是要在家围着炉火,出门顶着寒风,最好是飘着雪,那才感觉是在过春节。
村子小,但是越是小,过节的时候就越发显得热闹。春节的时候,极少数的出了远门的人也还是要回来的。腊月中下旬一直到除夕夜,断断续续的,总有些人回来,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孤身一人的,有不过而立之年的,也有年过花甲的,有年头出门还孑然一身的,年末便携妻负子来,也有年头携妻背子去,孑然一身回的,只见到了爸爸的孩子不免要问妈妈呢?爸爸只好红着脸搪塞过去,寻思着怎么再给孩子找一个妈妈了?
相比较而言,这样一来村里老五伯倒是幸运多了。并不知道老五伯的名字,只是村子里大大小小都叫他老五伯,也就这么叫了。那时候老五伯已经年近过半百了,还是孤身一人,庆幸他的兄弟多,又都住的不远,逢年过节都不会忘了他。兄弟们也给五伯张罗过媳妇的事,到底没把人留下,几个月过后,五伯又成了孤家寡人了,孤家寡人的五伯喜欢喝酒,过年到兄弟家吃团年饭,两杯酒下肚,五伯就悲从中来,开始啜泣甚至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诉苦,倾诉他没有妻儿的孤独。像五伯这样索性不曾有过倒也罢了,这种丢了妻子或被妻子丢了的竟更让人觉得可怜。
除夕夜鞭炮一响,春节就开始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赘述的,春节不过是各家贴上春联,关山门,各自在家里吃饭罢了,初一不过,是不会挨户去串门的,到了初二,那关系好的,便会互相开始串门,喝春茶,交换着吃各家不同的春节小食。初三开始,村里各家各户便要开始请吃饭了,也就是那关系好的,分了家的兄弟子侄,以及嫁了出去的姐妹或者女儿回来,一定是要吃上一桌两桌的。今天你家吃,明天我家吃,虽然吃的喝的都差不多,但是总是乐此不彼的,从初一吃到十五,这个年也就过完了,该出门的出门,该上学的上学,该开始为一年生计劳作的开始奔波。村里人的生活简单的重复着,年复一年。
阳春三月,最艳的是桃花,最洁的是梨花,最香的是晚梅,最娇的是女儿花。未成年的女儿在春天总爱生病,像对春天过敏似的。家里养着女儿的,春天总是要格外小心,生了病,十天半个月不见好。何大姐家的小女儿,两岁岁,刚入春就吃不下东西,看着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何大姐问药求神也不见好,连带着何大姐也一日一日消瘦下去了。
春天,冬天深埋在地底下的竹笋都冒了尖,嫩黄的笋尖,穿透了地表,然后以每天半米的速度生长,不过一个月,即可开枝长叶,长成嫩嫩的竹子。再过一个月,就成了成熟的竹子了。
春天,一场春雨过后,山里便起了雾气,雾气从河水面上开始上升,从黑色瓦片的屋顶开始上升,从竹林的地面上开始上升,从最高的山头上开始,雾气从任何地方开始蒸腾起来,环抱了整个村庄。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在菜地里采摘野果的孩子,在山上劳作的男人,都被陷入了柔软的雾里,变得朦胧起来。
再过一阵子,就是晚春了,最香的晚梅率先跌进了土里,接着最艳的桃花和最洁的梨花也纷纷从枝头凋落,随风飞扬,风停了,也就跌进了土里,艳的不再艳,洁的也成了脏娃娃。那时候,村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梨树,从树根到最高的枝头有十米高,树干需要三个人才能环保得过来,春天梨花开的时候就属它开得最壮丽,晚春,梨花谢的时候也就属它谢得最悲壮。春风一过,树梢沙沙响,不几下,梨花瓣就漫天飞舞了,风一停,就纷纷像丢了降落伞包的飞行员,不知所措的在空中翻滚,滚进泥土里,滚到河面上,滚到恰好经过的人的头顶上。
晚春一过,漫山遍野的就剩了绿,连着下几天雨,连屋顶的瓦都是绿的。柔柔的水波里,飘荡的也是绿。早晨的绿发着光,中午的绿散着气,傍晚的绿最醉人,播撒着醉人的香气。树叶是香的,水草是香的,就连青苔也是香的。
四月中,雷声一响,春天就要去了,夏天憋足了劲要给大地以及地上的万物一点颜色看看,热的雨水,热的空气,热的风,都憋着劲要肆虐一番,好让人们知道,春天奔波的劳碌都是微不足道的,痛苦的日子还长着呢。
春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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