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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前一天,我在思念死去的朋友

520前一天,我在思念死去的朋友

作者: 高浩容 | 来源:发表于2022-05-20 00:04 被阅读0次
    Mary Magdalene(抹大拉的玛丽亚)

    1.

    当你意识到身边的人在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死去,你会知道这是一场梦。

    当你意识到身边的人都死于同一种方式,一个接着一个,你会知道这是一场现实的悲剧。

    我一直不太明白苍凉的滋味,可能因为那种滋味就在我的骨髓中,我们没有办法品尝自己的骨髓是什么问题,除非我们把自己剖开,吸吮自己的骨髓。

    一般人不会那么做,疯子除外。

    当我疯了,我就有了吸吮自己骨髓的机会,尝尝苍凉是什么味儿。

    那味道有点像是气泡水,没有滋味,可是舌头会感觉到「啪吱啪吱」的气泡冒出来,又裂开来的刺激感。

    刺激感算是一种滋味吗?好像不是,所以严格说来,那不算气泡水的味道,而是一种类似喝气泡水的感觉。

    2.

    明天又是520,今天是想念阿桑的日子。

    参加阿桑的葬礼,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回忆。

    多数人的葬礼,我们都不会经常想起,因为活人要过日子,没办法一直挂念在死人身上。

    有些人会因此感到内疚,他们觉得自己不该遗忘死人,尤其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死人。

    这让我想到孔子的学生宰予,他身在春秋,却有魏晋风骨。

    宰予的父亲死了,当时习俗要为父亲守丧三年,这三年你啥事也不能干,只能守在父亲的墓地旁。

    这什么概念,假如你正经受上海、长春等城市的疫情封控,那么这意思差不多就是你被迫生活在你居住的小区三年,出不了小区的门。

    你说这是人过的生活吗?至少我觉得不是,当然如果你喜欢,我尊重、祝福。

    宰予守丧没两个月就不干了,孔子知道后问他:「你心安吗?」

    宰予说:「心安。」

    孔子没正面回应宰予,但他在其他人面前斥责宰予不孝。

    我感觉这个防疫防出比赛的感觉了,有些人在比苦,有些人在比惨,有些人还以自己能苦中作乐为荣。

    也许宇宙中有个我不知道的奥运比赛,就是比这个的,他们在参加,赢了有奖品,所以他们才要那么认真,把灾难变成一场竞赛。

    3.

    阿桑死的那天,我特别伤心,因为阿桑是我的好朋友。她有一张平凡到让人难以忘怀的脸,就像你随处都能遇到一位长得跟她很像的人,但她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气质,使我遇到跟她很像的人时,我都会想起她。

    阿桑喜欢吃鸡排,我很好奇是怎么把一块比她脸还大的鸡排,三五口就吞进她消瘦的身躯里。

    后来我想到,也许藤子F不二雄就是因为看到特别能吃的大胃王朋友,才会创作出《哆啦A梦》这部作品,描述一位能从他的神奇口袋掏出各种道具的机器猫。

    我相信灵感始于生活,因为脱离生活的作品大多都难以感动人。毕竟那些作品离人的生活太远,很难产生共情。

    比如我以前读知青小说,我共情不了,我想「饿死人有那么简单吗?」,当然现在我感觉能共情了,大概能够共情个百分之一。

    毕竟我不担心饿死,我只是有过对食物的焦虑感。

    比如三月回到上海前,我父母在我行李箱塞了一盒凤梨酥。我本来还嫌凤梨酥的盒子占空间,但当我结束十四天酒店隔离,没两天又迎来上海封城,我可高兴我有一盒凤梨酥了,这是这期间很能搞到的甜点。

    我一直舍不得吃,直到昨天,因为再不吃就要过期了。

    我煞有仪式感的冲了一杯咖啡,做好嘴巴迎接凤梨酥的准备。

    我是喜欢甜点的人,甜而不腻的凤梨酥让我昨天一整天心情都不错,好像我又是一个自由的人。

    4.

    阿桑死前在跟小伟交往。

    小伟生前口口声声说:「我会跟老婆离婚,然后娶你的男人。」,几乎没有哪个这么说的男人最后会离婚,都是吊着女人的话术。

    「宝宝,你别闹脾气,最近在评职称,让公司的人知道就不好了。」

    「宝宝,我这不是想跟太太说嘛!但我丈母娘最近住院了,这时候跟我太太谈离婚,那多残忍是不是?」

    「宝宝,我已经跟太太分居了,就是孩子最近高考,家里气氛特别紧张,我跟她说好了高考后谈谈,妳再等等。」

    ……

    小伟说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说的,阿桑就死了。她再也不用听小伟给出的承诺,不用去验证这些承诺最后会不会实现。

    阿桑的丧礼上,小伟没来。也可能我没注意到他,我一般不会注意对我而言不重要的人。

    有些人会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重要。」这句话在我听来是句废话,跟「一个都不能少」差不多。

    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重要,特别是不把伤害他人当一回事的家伙。

    这个世界随时随地有人在死去,尽管好像除了死于新冠,其他死法不是那么受人注目。但死亡本身又不是一场表演,把很多焦点投注在单一种死法上,让人搞不清是编剧的问题,还是观众的问题。

    5.

    520,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还处于隔离状态的人,今年的520可能只会放大失去自由的焦虑。

    对阿桑而言,他不用经历这种焦虑,因为她死好几年了。

    受罪的永远是活人,但活人有脑袋,可以思考「我为什么要受罪?」的问题,也可以自我激励,比如「别人比我苦,我受的罪哪能跟他们比,所以我要加油!」之类的用语。

    后者很有用,尤其是特别无助的时候,但再有用也无法掩盖这种自我激励的可悲。

    就像读《82年生的金智英》,现代女性深受男权主导社会的压迫。当金智英的先生看见金智英家事做的辛苦,主动说「我来帮你」的时候。

    金智英想的是:「为什么是『我来帮你』,说得好像这件事就是妻子该做的,做丈夫的是『好心帮忙』,难道家事不是夫妻的共同责任吗?」

    你会希望金智英面对不做家事的爸爸,偶尔「帮忙」自己做家事的先生,也自我激励一下:「还有其他女人比我可怜呢,我受的累哪能跟她们比,我要加油!」吗?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我不会觉得你疯了,我也不会觉得你可恨。我倒是有点同情你,你让我想起小伟,小伟身上每个部位都好娇小,包括他的良心。

    6.

    说了那么多,我只是想表达我对阿桑的思念。

    阿桑,愿天堂的隔离有期限,我们改天见。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前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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