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他的家住在铁路旁。

  每天火车都从他家门前“隆隆”驶过，回声久久震颤着这片土地，也牵动着他的神经，他的心脏就随着地面的震颤“咕咚咕咚”地跳。火车走远之后，他就一个人慢慢地走到铁轨上来，看着火车的背影发呆。他口中喃喃道：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时代。

  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时代，工业化如洪水猛兽般滚滚而来。城市在迅速地崛起，污染却越来越严重，空气却越来越污浊，到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住在铁路边的人们切肤地感受到了这点。

  他又在床上睡着了。如果你还能看到他的微笑，那么只可能在他熟睡的时候。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故乡的风筝。那天傍晚，我和他偶遇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我怀念风筝，他说，语气里充满了忧郁与自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我知道。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放风筝的呢？在这方面我和他争论了好久。他说是在多年前的三岁的春天，而我认为不可能。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来说，一切的假设都可以是以往既定的事实。我觉得他更像是一个工业时代的诗人，一个找不到位置站立的当下思想者，虽然他没有写过一首诗，但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

  在十岁的时候他动手制作了第一架风筝，他用报纸以及一种空心而纤细的芦苇进行了一次实践。当他兴高采烈地拖着那架简陋的风筝冲出家门时，天空中正飘洒着细雨，伴随着微风。他就在风和雨中奔跑着，微风细雨敲打着他的前额，使他忘记了一切。然而风筝最后还是没有飞起来，因为报纸被冷雨打湿了，而且风太小。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定在冷雨夜中走回家去。

  很多时候我们努力了很久，最后却注定了一无所获。

  他打开了箱子，给我看实验品的残骸。让我有点惊讶的是，这是一只很奇特的风筝，因为我在上面看到了情感。这种情感不可能属于一件物品，只能属于一个生命。这只风筝给我的感觉就和泪水一样鲜活，我居然有点羡慕他了：他可以和在我们看起来没有生命的东西说话，而我们周围都是拥挤的人群，感觉竟是如此孤独。

  我离开了他的家，但那架风筝始终让我着迷。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因为他毫无预兆地搬家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他的最后一段记忆是同住在铁路边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仍然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奔跑在铁轨之上，石子在他的脚下发出不满意的“咯吱”声，就像是对黑暗的呓语。雷电之下，他义无反顾地奔跑着，口中反复喊着几个词：风筝！我的风筝！！但是黑夜中什么也没有，启明星也没有出现。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疯了，他们恐惧地关上了门，任由他无休止地奔跑着。

  现在我还经常在那条铁轨上散步，当然都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我疑惑为什么没有人放风筝，毕竟这还算得上是一个灿烂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