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相继

七个小时后闹钟响起，五点了，虽然还困倦，但不能再睡。床头没有灯，拉开窗帘再穿衣服，也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看到外面明亮的阳光也可以减少压抑的感觉。昏暗的小房间不得不保持着安静沉闷，白天睡觉需要布置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让白天如同黑夜。只有梦像傻子，不分白天黑夜的做着，离奇杂乱。

去外面的水管处洗脸刷牙。挤上牙膏面对山坡，几十米自上而下像瀑布一样汹涌的野草，或者逆流而上。葱茏的生命显示夏日的磅礴和恩赐。越过山谷看去，群山上的树林灌木有些微黄之光，秋天的气息已经逼近。

去山上的路上，此刻的阳光恍惚仍有八月的味道，一时间晒得头脑燥热。

每次按停闹钟后，半闭眼睛一边躲避刺眼的蓝光一边翻看寂静了一整天的手机有什么可看的信息。这是被叫醒后的一个过度，精神依然是软的，必须在床上缓冲一下头脑发昏，睡眠不佳的状态。那种年少时早上醒来一个翻滚下床，我怕此刻会脑部供血不足，不敢尝试，也无此心境。

我看到工作群里通知：今晚没有生产计划，原因场地货物已满。这条寥寥几字的消息足够提神醒脑，我的内心瞬间在欢呼。终于可以慢悠悠地起床。

晚饭喝了米汤，也饿了，就等着晚上喝点酒，刚好这几天一直想吃肉。酒后也好促睡，否则自然要深夜无眠。八点时已经天黑，拿上上次中奖的两个酒盖去了厂门口饭馆，各是125毫升的一小瓶。猪头肉凉菜各一份，打包带走。这个点铁路上来吃饭的职工，还有开大车的司机，小饭馆里的几张桌子也一时喧闹。

拎着菜出门碰见了值班的，我朝他举着酒，他问和谁喝？我说没有人，我自己，待会儿你要过来。喝到最后他也没来。

躺床上把手机翻来倒去，无奈而随便地选了一部电影，《请不要叫我酒神》，1个小时20分钟，看到结局时困了。灯是事先关着的，以防困意上来的时候懒得下去关灯。但是没想到的是睡的早醒的更早，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一点多，彻底无眠了。

总感觉剩下的饭菜比一杯自来水更冰冷，就像失去所得比未曾得到更痛苦。打开新买的书，《纳兰词》看了十几篇，有一句让人触动很深：瘦骨不禁秋，总成愁。这大概就是他匆匆一生爱情与抱负的悲情写照。

仍是口渴，端着锅去水管处接水，这夜凉的起汗毛疙瘩。这两天白天睡觉就盖被子了，晚上要穿秋衣和褂子方可出门。

空荡的黑色是黑夜应有的颜色，人静是凌晨应有的氛围，在无人的黑夜里难免不安和警惕。一排移动房里只有我的一窗灯光，照着窗后面的野草，模模糊糊看到野草上面的晾衣绳上趴着的几件我的衣服。想起半个月前来这里的妻子反复交代过的话：衣服不能在外面过夜，天黑前要收进来，不然对身体不好；旧衣服不能直接扔，不然对人不好，可以拖一下地再扔；墙上挂那种小圆镜子不能对着床头，要翻过去，不然有不祥之兆。这些无稽之谈，迷信之事不知道她从老年人那里听了多少，总被我嘲讽，并抗拒执行。

今夜沉沉的星空没有月光，出门跑进了冷冰的秋夜里。有道是想要感受到温暖，先要走进寒冷中，想要明白幸福，先要付出代价。人生的诸多事情不会不明不白。如果人生事事顺利，一路顺风，在别人看来是幸福，在当事人已经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难免空虚。

沸裂的开水直接冲击在碗底的冰糖上，听到了丝丝崩裂的声音。像冰山瓦解，爱恨消融，一切都要从何出来，回何处去。

去水池边刷牙，这次穿戴整齐了。蟋蟀把家安置在水池边，每夜叫而不见其影，让我想到了一些背井离乡的事情。它尖细的鸣唱在空旷的凌晨显得清澈嘹亮，孤声之中撩人思乡，想必它也形单影只。听了一会儿，和老家的蟋蟀声没什么区别，只是一只山区的蟋蟀和一只平原的蟋蟀此夜此刻都在共鸣。

一只蛾子撞到身上，灯光下已经没有了八月份那种喧闹的生命在长夜里碰撞不息。飞蛾已走到尽头，屋檐的灯光突然感到了一种孤单落寞。它的光芒不再有人追逐，突然有些疲倦黯然。飞虫花草带着它们的生命而来，生于春盛于夏止于秋，这终是所有生命无奈不舍的告别和最终的自然宿命。只是怀念以前，为那些奋不顾身，夜以继日地美好盛开的短暂伤感。那些夜晚飞蛾像雪片从山林里飞到这束灯光下，那些小虫子让这里变成了生命的欢乐场，它们或飞或爬或扭动或交配或觅食，淹没了黑夜原本沉默寡言的心脏。如今夜晚的舞会已经散去，并彻底消失了身影。蜘蛛也不再亢奋，消失的潮虫定是感到了寒冷。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以死掉或躲避的方式。

整理东西，打扫地板。蹲在那里剥几颗蒜，都是打发漫长的夜晚。

我又回到了床上。看看别的书，只看一本会很快提不起兴趣。一两个小时换一本。写完这篇凌晨五点，太阳或时钟再走半个小时窗外就亮了。没有睡意，整理一下八月的账单，并有意而果断地终结那些八月的心事。明白这简单而直接的一点。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你就能一个人更加直接的去做事，过生活。

外面的寂静来自于所有不安的人都在梦里关着，此刻正徘徊在它的最深处，到了天亮就是最后的关键时刻，一秒钟要从梦里醒来，抛下天堂，逃离地狱，从挣扎中摆脱，从刚刚的死亡中复生，急抽几口呼吸。

窗外的黎明，坟一样的寂静。火车的喇叭声像睡梦里翻身的人被痰憋的咳嗽了几下，又回到了梦游的世界。

我想看看日出是什么样子，已回忆不起上次日出的场面，那大概是如同二十几岁时的美好和希望，力量和幸福的感觉吧。只是每次早上下班已天光大亮，每次不上夜班都会睡到不知何时，日出总是错过。一天的开始来自于太阳露出她的眉眼，阳光如同灿烂的笑颜，谁的生活不是日复一日，可是谁的心情能每天如同晨花一样明亮无染，谁的心能像俏皮欢快的小猫不懂忧愁。

如果你痛惜生命的短暂，或许能强烈地感受到她的美好本应无处不在。你的沉默必有思想，你的思想必来自于深沉的热爱。虽有不幸，不如意，虽有失望，苦难深重，无解的时候就是有解，行到水穷处就是坐看云起时。

什么是你所不能忍受？饥渴劳累？卑微孤独？伤痛失败？焦虑恐慌？屈辱无望？爱而不得？也许一开始要求很多，抱怨很多，当你经历过深渊，所有的打击才并不像开始时那样难以下咽。这些铺垫和代价最后都为你指向了光明。

人生如同借来的，它的一切都是暂且的，有一天你必须还清与勾销一切幸福的与不幸的，放下眷恋不舍的爱和无法释怀的恨。你的不再是你的，也从来不全是你的。生命，慢慢地活着就是它的幸福。人生，走过了所有的路就是它的意义。

人生第一幸事是健康，人生第一乐事是自在，人生第一美事是缘到，人生第一快事是随缘。

怎么幸福？从不幸的命运中找到幸福的感觉，是一种能耐。我们应当告诫自己：这是我人生中吃的有限的食物中的一顿。这是我活过的有限的生命中的一天！

晨光塞进昏暗的房间，挤走了房间的昏暗。从最近的最高的山顶上烧红了一排云，像打开了熟透的砖窑，很快明亮到无法直视。清爽的第一缕空气吸进肺腑，日出了。昼夜不是在循环，而是在相继。你不是在微弱地喘息，而是在年轻地活着，正像太阳一样年轻。如有必要，放开一切继续前行，没有人能遥控你的命运。永无止境有两层含义，时间和搏击。你除了奔跑，就是等待死亡。

2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