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伯姬才轻轻咳了一声,又说:“本宫不走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
“诺。”大家迟疑了一下,低声答道。
伯姬又唤采菲过来:“采菲,给本宫拿出那套紫色禄衣。”
“可是奴婢已经把它收拾起来,装上马车了。”采菲忙说。
“拿出来吧。”伯姬不容辩驳地说。
采菲只好急忙出门,走到一辆马车旁,从一个雕花红漆檀木箱中拿出一套衣服,又捧到伯姬面前问:“王后,让奴婢帮您换上吗?”
伯姬伸出一双葱白的玉手在那套衣服上抚摸了一会儿,轻轻叹息道:“咱们纪国盛产丝绸,这套禄衣还是主公命全国最好的裁缝用最好的绸缎给本宫做的,主公常说,每当看到本宫穿上这件衣服,就让他想起了他初见本宫时的样子。”
说到这里,伯姬的脸上漾出了幸福的红晕。
采菲也笑道:“娘娘那时肯定明艳动人,又端庄娴静,让主公一见,就深深地爱上了。”
伯姬笑一笑道:“你这奴婢,竟敢来打趣本宫。”
但是说完,伯姬脸上又现出了一丝失落,愣了会儿,对采菲说:“你穿上吧。”
“什么?”采菲没有听明白。
“你的身形跟本宫差不多,穿上这件衣服,估计别人一时也认不出来。”伯姬一边打量着采菲,一边平静地说,“你坐上本宫的马车,在路上尽量不要下车,也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坐在车上的不是本宫。”
“王后,那您呢?”采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惊慌地看着伯姬。
伯姬却苦笑一下:“本宫早已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天的事了,走与不走都一样。”
“可是齐兵要是冲进宫内,怎么会放过王后呢?”采菲着急地说。
伯姬并不答话,而是拎起那件禄衣披在采菲身上,又笑道:“放心吧,本宫是纪国王后,堂堂的鲁国公主,那些齐兵是不敢对本宫怎么样的。本宫倒是还想会一会那齐侯呢,本宫要尽力说服他能退兵,给咱们纪国一个生存的地方。”
“王后,您不可以这样的。听说那齐侯是个心狠手辣荒淫残暴的人,他哪里会听王后的劝告呢?咱们还是快走吧。”
伯姬摇摇头:“本宫也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幼稚,可那齐侯既然已经发兵来了,就定然不会空手而归。只是本宫自知病成这样,来日无多,就想为咱们纪国最后做一点事。本宫能在这宫里多待一会儿,主公就能走得更远一点儿。虽然本宫已经好多年没拿过刀枪了,但一把短剑想来还是拿得动的。本宫要寻机刺杀齐侯,如果刺杀不成,本宫就殉节在此,绝不偷生。”
“不,王后,您不能这样啊。”采菲急得哭了起来。
“本宫的话你还不听了?都给本宫记住了,你们谁也不能把这件事偷偷禀报主公,要是破坏了本宫的计划,本宫的牺牲就白费了。听到了没有?”伯姬故意沉下脸道。
“诺。”大家小心地答应着。
采菲也吓得不敢再说话,但眼泪却一直往下流。
伯姬又喊站在一旁的采葑:“采葑,你来帮采菲整理头发,就照着本宫今天的样式梳。”
“诺。”采葑屈一屈膝,小声答道。
采葑和采菲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含着泪坐在伯姬的梳妆台前,伯姬站在一边指挥着采葑给采菲把发髻盘好。等采菲站起来,果然有了几分伯姬的模样。
伯姬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不由得赞叹道:“像,真像啊。”接着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玦说,“这个玉玦,是当年主公送给本宫的,你带着,等别人发现你时,你把它拿出来给主公,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此时的采菲早已满脸泪水,紧紧拉住伯姬的手哀求道:“王后,咱们一起走吧,您不能留在这里啊。”
伯姬抬起手帮采菲擦了擦泪水,把那块玉玦挂在她的腰上,想了想,又命人拿来一把剪刀,轻轻地从自己的发髻上剪下一绺头发,用一块丝帕包起来,放进采菲的袖中,说道:“等主公发现你时,你把这个也给主公吧。”
说完叹一口气,直起身来命令采葑道:“采葑,你搀着采菲上车,让她低着头,别让人认出来。”
“不,王后,咱们还是一起走吧。”采葑也流出了眼泪哀求。
“听话,快走。”伯姬有些生气把她们往前推着说道,却因又累又气,猛地咳嗽起来。
这时,有寺人过来奏道:“王后,时辰已到,主公请您马上启程。”
伯姬答道:“好,本宫这就来。”
等那寺人出去,伯姬就板起脸来厉声命令道:“采葑,快扶采菲上车。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让主公知道车上的不是本宫。等实在隐瞒不下去了再说出实情,主公不会怪罪你的。”
采葑和采菲吓得忙跪下道:“王后别生气,奴婢听从您的命令就是。”
伯姬又对旁边的几个宫女寺人说:“你们都跟着走吧。”
几个人犹豫着走了,有几个却忙跪下道:“我们不走,我们还要服侍王后。”
伯姬摇摇头:“不必了,都走吧。”
那几个人却固执地跪着,不肯起来。
伯姬叹息了一声,也只好作罢。
看着采葑扶着采菲登上了自己的马车,伯姬刚刚舒了一口气,正好这时姜叔姬走到采菲坐的马车前,这一别,定会是终生不再相见,伯姬虽然很想走出去跟姜叔姬说几句话,但又怕一出去就无法留下来了,于是狠狠心赶紧把自己隐在了窗子后面。
就听见采葑颤抖着跟姜叔姬说道:“主公,王后有点不舒服,刚才嘱咐奴婢们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
姜叔姬没有任何怀疑,点点头,又走向了别处。
队伍开始启程了,许多人哭了起来。有一些年老体弱的人舍不得离开故国,选择了留下,他们与离开的人互相道别,互牵着手久久不舍得分开,但最终,他们还是不得不放手,望着那些人远去。
伯姬站在寝宫的窗前,默默地望着那些人走出宫门,直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也再听不到哭声,才轻轻叹一口气,走出寝宫。
整个王宫里这会儿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空得有些让人心慌,就连刚才的那阵忙乱,似乎都成了一种梦境,一种怀念。
伯姬站在后宫门口,望着即将降雨的天空发呆。而宫墙的一角,几树桃花正红艳艳地盛开着,一阵风过,那些桃花纷纷凋落,落了伯姬满身,又随着风在地面上旋转、飞舞。
伯姬喜欢桃花,她记得自己刚刚嫁给姜叔姬的那一年春天,姜叔姬带着她到郊外去祭奠先祖,她看到漫野全是盛开的桃花,这让她很是惊讶。在她的家乡鲁国,虽然也有桃树,但都零零散散地栽种着,没有像这里这么多,这么成片成林。姜叔姬便很自豪地告诉她,纪国的先祖文侯在刚刚受到周天子的分封时,同时被赐赠一棵代表福泽的桃树,先祖文侯就把那棵桃树种在了纪国的田地里,如今三百五十多年过去了,桃树已经遍布了纪国的大半领地,他们奉桃树为吉祥的树,桃花为吉祥的花。伯姬还记得,看到她那么喜欢桃花,姜叔姬就亲手摘了一朵桃花插在她高耸的云鬓上。此后那么多年,每当桃花盛开的时节,姜叔姬都会让人送很多桃花给她,所以每当春天来临,桃花的清香就会弥漫她的整个寝宫。
伯姬这样想着,嘴角不禁漾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王后,他们走远了。”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打破了伯姬的回忆。
伯姬一惊,转身望去,竟然是术士也荣。
“先生,您怎么没一起走?”伯姬惊讶地问道。
也荣长长地施一个礼,咳嗽了一声,答道:“禀王后,臣太老了,走不动了。”
伯姬望去,只见也荣神色中满是苍凉,伛偻的腰身更显出了他的苍老。她苦笑一下,她明白,太多的人是不舍得离开纪国这块土地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许久,伯姬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又问道:“先生,您说咱们纪国真的还能有复国的那一天吗?”
也荣的目光也随着伯姬望向天空,然而天空寂静,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也荣才慢慢地答道:“五百年前,纪国在哪里?五百年后,纪国又在哪里?”
也荣的话太过深奥,伯姬一时没有回味过来,她只能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天空发呆,似乎想从天空中寻找到一份答案,但天空板着一张灰色的脸,什么表情也没有。而也荣也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退去,再没有打扰伯姬的沉思。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来,带过来几片凋落的桃花,在伯姬的裙裾前旋转了一会儿,又停在上面。伯姬感觉有些累了,也有点冷了,正想转身走回去,突然发现远处有个人跑了回来,及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采葑。
“采葑,你怎么回来了?”伯姬惊问道。
到了伯姬跟着,采葑气喘吁吁地站定了,低下头说:“奴婢回来服侍王后。”
伯姬摇摇头:“本宫不用人服侍了,趁着车队还没走远,你还是快去追他们吧。”
采葑却坚决地说:“不,王后,奴婢和采菲姐妹两个从小没有父母,是您把我们养大的,又对我们那么好,奴婢跟采菲商量好了,您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就是死,奴婢也不会离开您的。”
伯姬苦笑道:“傻孩子,齐兵攻进来后,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你不害怕吗?”
采葑却说:“只要跟王后在一起,在哪儿奴婢也不害怕。”
伯姬怜惜地望着采葑:“你还年轻,就这么陪着本宫去了,真不值得啊。”
采葑却倔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脸上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
伯姬无奈地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天空越来越阴,雨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来。
采葑搀扶住伯姬说:“王后,快下雨了,外面寒气太重,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未完待续)
长篇历史传奇小说《隐居的王国》已由济南出版社出版,欲购图书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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